一九九七年春,香港的空氣仿佛浸透了末代殖民地的惶惑與回歸前夕的莫名亢奮。剛從英國回來的許誌明frankie),感覺自己像個格格不入的異鄉人,被塞回了逼仄的香港家中。父親渾濁的目光掃過他,那句如同古老讖語的話再次響起:“男人,總要向西邊走一趟,根才紮得穩。”“西邊”指向何處?是東莞那個傳說中紙醉金迷的新世界?還是欲望迷宮的深處?frankie體內躁動的荷爾蒙替他做了選擇。
攥著被汗水浸得微軟的港幣,frankie登上了北行的直通巴士。窗外的景象從香港的逼仄高樓,演變成深圳巨大的廠房輪廓,最終被東莞夜色中漸次亮起的、規模驚人的霓虹燈牌取代——“帝豪水療”、“麗晶皇宮”、“碧海雲天”……這些名字在黑暗中燃燒,昭示著一個與香港的壓抑截然不同的、蓬勃而赤裸的欲望工業。
“碧海雲天”是此行的目的地,它蟄伏在一棟貼滿冰冷玻璃幕牆的嶄新大廈內。推開厚重的隔音門,昂貴的冷氣混合著精心調配的香氛瞬間包裹全身。挑高的大廳被巨型水晶吊燈折射出迷離光暈,光潔如鏡的大理石地麵映照著身著統一製服的身影——剪裁完美的改良旗袍或修身套裝,勾勒出經過嚴格管理的曲線。她們步履輕盈,笑容標準,眼神是職業化的溫順與審視。空氣裡流淌著舒緩的鋼琴曲,一切都井然有序,如同運轉精密的機器。
在這裡,frankie遇見了李丹妮。她的出現自帶光環。混血般的深邃輪廓,比例完美的身材包裹在深紫色絲綢旗袍裡,開衩處若隱若現的腿部線條充滿力量感。她的美是精心雕琢的藝術品,帶著疏離的誘惑。那雙平靜如深潭的眼睛,輕易看穿了frankie這個“港仔”的生澀。
“許生?請隨我來。”她的普通話字正腔圓,帶著訓練過的溫柔腔調。高跟鞋踏在厚厚的地毯上,發出沉悶的韻律,引領他穿過迷宮般的走廊,進入一間名為“聽濤閣”的專屬套房。套房內陳設奢華,寬大的圓床、巨大的按摩浴缸,但最引人注目的,是房間中央一道精致的紫檀木屏風,屏風後光線幽微,勾勒出朦朧的意境。
第一局:鑽龍毒
影子先是矮下去,仿佛要低到塵埃裡,隨即肩胛骨緩緩向兩側打開,如同一把被無形之手徐徐撐開的古雅折扇。那影子開始旋出一個極緩、極穩的圓,衣袂的暗影偶爾掃過燈罩邊緣,燈芯的火苗微微一顫,卻頑強地立住。屏風後寂靜無聲,隻有影子在光暈裡纏繞、收緊,仿佛要將那一點搖曳的燈火也卷入它自身的漩渦。直到影子驟然一頓。她才抬手,輕輕掠了掠鬢角,像替無形的風收攏了最後一縷餘韻。
第二局:空中飛人
燈被點亮,是青瓷罩內的月白色光,清冷幽然。丹妮仰靠在屏風前一張特製的、僅有一圈扶手的矮榻上。她並未上榻,身影映在屏風,隻見她雙手輕按扶手邊緣,雙膝微屈,足尖點地,整個人脫離了地心引力,兩條絲帶,在光影中向上飄浮。
接著,那曼妙的影子忽然變得水平——被絲線懸吊在燈罩與榻麵之間,形成一道纖細而堅韌的橫線。這橫線並非靜止,而是極其輕微地、富有韻律地顛簸著,像被微風吹皺的一泓月下湖水,推遠,又拉回。青瓷燈罩內的月白光影被這無聲的律動攪碎,化作一地流動的銀屑。屏風後的她始終閉著眼,仿佛那動與靜、浮與沉,皆是光影自身的呼吸,與她無關。
第三局:倒影之橋
最後一盞燈藏在屏風後更深的帳幔裡,光色暗極,僅能勾勒出屏風邊緣一隻孤鶴的輪廓。丹妮小姐這次讓frankie伏臥在榻上,她自己則反身而坐,背對著那微弱的光源。
影子於是奇妙地倒置:她的頭俯向frankie足踝的方向,如瀑長發垂落,形成一片濃密的陰影;而腰脊則向後弓起,在屏風上拉出一道流暢而充滿張力的拱橋剪影。這橋影開始極其緩慢地起伏,如同深海之下無聲的潮汐,推動著一葉扁舟,一寸寸,不疾不徐地滑向更深更暗的水域。
frankie看不見她的麵容,隻能屏息凝視著屏風上那道倒懸的“橋”。它越彎越低,弧度驚人,仿佛要將自身對折;又忽地彈回,如同繃緊的弓弦驟然釋放。搖曳的燈火被垂落的長發截斷,孤鶴的影子碎成幾段,最終徹底隱沒在帳幔後的黑暗裡。
當那“橋”影最後一次歸於平複的線條,她抬手,隨意地攏了攏長發。屏風後的燈火,便在這一攏之間,悄然熄滅。黑暗中,隻餘下兩道均勻得難以分辨彼此的呼吸聲,如同潮水退去後,留在寂靜沙灘上的、細碎而綿密的白色泡沫。
第四局·冰和火
丹妮小姐赤足踏上微涼的青磚地麵,足音幾不可聞。她行至案幾旁,月光下,先取一隻剔透的青瓷小杯,杯中盛滿細碎的冰晶,冰下浸著上年冬日窖藏的乾枯梅花,冷香暗凝;再執一把朱泥小壺,壺口仍逸出絲絲縷縷的白色水汽,是剛剛離火、滾燙的清冽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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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到榻邊,月光勾勒出她沉靜的側影。她並不言語,隻將青瓷杯與朱泥壺並置於月光能及之處。一寒一熾,在清輝裡靜靜對峙,宛如宇宙初開時兩顆相克又相生的星辰。
她先俯首,輕輕含住一枚冰晶。月光下,那豐潤的唇色瞬間褪儘,隻餘下一點冰雪般凜冽的幽光;隨即,她噙起一小口滾燙的雪水,舌尖倏忽間由冰白轉為驚心動魄的朱紅,如同潔白雪地上驟然濺落的血珠。冷與熱在唇齒間交替流轉,竟不見她吞咽,隻將那冰火交織的極致觸感,封存於方寸之間,仿佛一段無法言說、亦不肯示人的塵封密語
時間滑向六月三十日。香港回歸前夜,東莞的霓虹依舊不知疲倦地閃爍,但街道上巡邏的警車明顯增多,空氣裡彌漫著無形的緊繃。frankie和李丹妮仍在“碧海雲天”頂層的“觀瀾軒”。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東莞無邊無際的欲望燈火,遠處偶爾有零星的煙花升起,不知為誰綻放。
套房內,昂貴的進口電視無聲地播放著香港會展中心那場舉世矚目的交接儀式。米字旗降下,五星紅旗與紫荊花旗徐徐升起。莊嚴肅穆的畫麵,與這間彌漫著情欲餘韻、冰火氣息尚未散儘的奢華空間,構成無聲而巨大的荒誕。
李丹妮裹著一件絲質睡袍,端著一杯紅酒,靜靜佇立在落地窗前,背對著frankie,也背對著電視屏幕裡無聲上演的曆史。房間裡隻有電視裡隱約的國歌旋律和窗外城市低沉的嗡鳴。
就在那麵嶄新的旗幟完全升起的瞬間,李丹妮忽然轉過身。臉上那完美無瑕的、職業化的神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frankie從未見過的、深不見底的迷茫。她晃了晃杯中暗紅的液體,目光穿透繚繞的香氛和水晶吊燈的冷光,落在他臉上,聲音輕得像一聲歎息:
“frankie,你說……過了今夜,像我們這樣的人,究竟……屬於哪裡?”
她的問題像一枚冰錐,瞬間刺穿了frankie被極致感官體驗麻痹的神經。他赤裸地坐在那張承載過無數幻夢的圓床上,看著眼前這個將身體化為藝術、將情欲演繹成儀式的女子。她完美得像一個幻影,腰間那道被精心掩蓋卻依然存在的舊疤,是這幻影唯一的裂痕。他低頭看看自己,再看看屏幕上定格的嶄新旗幟和窗外東莞永不熄滅的欲望燈火。
父親那句“往西走,才能找到回家的路”如同驚雷,在腦海中轟然炸響,卻隻留下更深的空洞。
向西……東莞的西邊是什麼?是更多、更奢華的“碧海雲天”?是欲望工業鏈條更深邃的環節?還是……那個模糊的、名為“家”的彼岸?在這極致奢靡的溫柔鄉裡,在這曆史洪流改道的瞬間,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巨大虛無。身體經曆了一場由屏風光影、冰火交淬構成的盛大儀式,饜足到疲憊。而靈魂,卻像屏風上那隻被黑暗吞噬的孤鶴,徹底迷失了方向。水晶吊燈的光芒冰冷地灑下,映照著兩張同樣寫滿迷茫的麵孔,在這1997年春天的儘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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