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空氣裡彌漫著一種新世紀的躁動與塵埃。許阿印的世界,依然被牢牢釘在海珠區工業大道那棟三層小樓裡。窗外,吊塔森林在十幾個工地上瘋長,“金碧”的紅旗在鋼筋水泥的骨架間獵獵作響,像他血管裡奔湧不息的血。辦公室的牆上,掛著一幅放大的廣州地圖,上麵密密麻麻釘著紅色圖釘,每一個釘子都代表一個正在轟鳴運轉的金碧項目——番禺、花都……他的版圖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擴張。
桌上的文件堆得像隨時會崩塌的山。他簽完最後一份土地出讓合同,筆尖在“花都”兩個字上重重頓了一下。窗外暮色漸沉,遠處工地的探照燈已經亮起,切割著灰藍的天幕。他捏了捏眉心,指尖沾染著合同紙特有的微澀觸感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油墨香。疲憊像潮水般從腳底漫上來,淹沒了白天在花都新地塊上指揮推土機時的亢奮。一種更深沉、更難以名狀的重量,沉沉地壓在肩頭。每一塊新拿下的地,都意味著成倍的貸款數字、更緊繃的現金流鏈條和無數雙盯著他、或期待或質疑的眼睛。擴張的快感稍縱即逝,留下的,是喉嚨深處揮之不去的鐵鏽味——那是壓力與風險獨有的滋味。
樓下的喧囂隱隱傳來。他踱到窗邊。街對麵,金碧花園流光溢彩的會所霓虹剛剛亮起,“金碧大世界”幾個字在漸濃的夜色裡招搖。這繁華,是他親手從農藥廠的毒土裡刨出來的。然而此刻,他的目光卻穿透了那片璀璨,落向會所深處一個不起眼的側門。那裡,白天是安靜的,隻有到了晚上,才隱約有絲竹管弦之聲和細碎的腳步聲飄出。
那是他的秘密,一個尚未破殼的卵。
“許總,這份文件需要您簽字。”秘書的聲音打斷了短暫的出神,遞上一份新文件。許阿印接過來,目光掃過封麵:《金碧巨星歌舞團有限公司注冊登記材料》。注冊資金:50萬元。辦公地點:金碧花園會所二樓西側。日期:199年9月x日。
他拿起筆,那支被下屬敬畏地稱為“許一刀”的紅筆,此刻簽下的卻是一個與鋼筋水泥截然不同的名字。筆尖劃過紙麵,發出沙沙的輕響,在安靜的辦公室裡異常清晰。秘書站在一旁,屏息凝神。她看到老板簽完字,並未像往常處理完重要文件那樣立刻投入下一項工作,而是將那份文件輕輕推到了桌角一摞厚厚的工程圖紙下麵,仿佛要把它藏起來。他抬起頭,望向秘書,眼神平靜無波,語氣是慣常的簡潔:“知道了。告訴王經理會所負責人),低調籌備,人員嚴格把關。首要任務:下個月公司周年慶,還有花都新盤‘金碧豪苑’的開盤儀式。”
秘書應聲退出。許阿印重新看向窗外。金碧大世界的霓虹倒映在他深不見底的瞳孔裡,跳躍閃爍。這歌舞團,此刻在他心中,與攪拌機、打樁機並無本質區彆——都是工具。一個服務於金碧品牌、服務於他商業版圖擴張的工具。用慶典的熱鬨掩蓋工地的塵土,用精心編排的歌舞軟化冰冷的交易,用藝術的光暈包裹商業的野心。僅此而已。奢靡?他嘴角扯動了一下,那隻是成功必須付出的、微不足道的點綴成本。霓虹燈的光影在他臉上明明滅滅,一半是冰冷的水泥灰,一半是浮動的華彩。
番禺。驕陽似火,炙烤著嶄新的“恒大中學”校園。巨大的羅馬柱拱門下,紅毯鋪地。許阿印站在臨時搭建的主席台上,穿著熨帖的深色西裝,係著領帶,汗珠沿著鬢角悄然滑落。他望著台下——整整三千張稚嫩的臉龐,穿著嶄新的校服,彙成一片藍色的海洋。陽光刺眼,孩子們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滿了對未來的懵懂與希冀。擴音器裡傳出主持人激昂的聲音:“……許阿印先生個人捐資一億元!這是我省民營企業迄今為止對教育事業最大的一筆捐贈!”
掌聲如雷,震耳欲聾。閃光燈劈啪作響,幾乎要將他淹沒。許阿印微微頷首致意,臉上是得體的、沉靜的微笑。然而,當他的目光掠過台下前排幾個拘謹地站著、明顯來自貧困家庭的受助學生代表時,那笑容有了一瞬間極其細微的凝滯。他看到了他們洗得發白卻無比整潔的衣角,看到了他們眼中那份小心翼翼的感激和不易察覺的自卑。這眼神,猛地刺穿了他精心維持的公眾形象,瞬間將他拉回那個洪水肆虐的夏天,拉回電視新聞裡那些背著書包、茫然站在渾水中的孩子。一股酸澀的熱流毫無預兆地衝上鼻腔和眼眶。他迅速垂下了眼瞼,借著整理麵前講稿的動作,用指關節極其快速地、不動聲色地蹭了一下眼角。再抬起頭時,眼中那點失控的水光已然消失,隻剩下屬於成功企業家的、沉甸甸的欣慰與堅定。
“教育,是立人之本,強國之基……”他的聲音通過麥克風傳遍全場,沉穩有力。一億元,一個金光閃閃的數字,足以在報紙頭條上砸出最響亮的回音,足以將“許阿印”三個字與“慈善家”、“教育家”牢牢綁定。這錢花得值。它構築了金碧帝國最體麵、最無懈可擊的基石。隻是,當掌聲再次如潮水般湧來時,他心底某個角落,似乎還殘留著一絲被那貧困學生目光刺中的、微涼的悸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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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珠區總部三樓,深夜。
“三合一”會議工程+營銷+財務)的硝煙剛剛散去。會議室裡煙霧彌漫,如同戰場,煙灰缸裡堆滿了煙蒂,桌上散亂著被紅筆劃得麵目全非的圖紙和寫滿數字的報表。人已散儘,隻留下嗆人的空氣和死一般的寂靜。許阿印獨自坐在長桌儘頭,背對著門口,像一尊凝固的雕像。窗外是廣州的沉沉夜色,遠處工地的燈火如同不眠的巨獸之眼。
極度的疲憊如同冰冷的潮水,從四肢百骸漫上來,幾乎要將他吞噬。高強度運轉的大腦在會議結束的瞬間陷入一片短暫的、令人心悸的空白。他閉上眼,手指用力按壓著突突直跳的太陽穴。白天恒大中學開學典禮上的喧囂、閃光燈、孩子們的臉,與眼前這堆冰冷的圖紙、報表,還有那些被紅筆砍掉的成本數字、被壓縮的工期、被極限壓榨的現金流……在腦海裡瘋狂地旋轉、碰撞,攪得他頭痛欲裂。
不知過了多久,他猛地睜開眼,像是要擺脫這令人窒息的混沌。他沒有走向樓梯,而是推開了會議室另一側通往走廊深處的一扇不起眼的門。門後是一條狹窄的、隻亮著幾盞昏暗壁燈的通道,通往金碧大世界會所的後台區域。空氣裡彌漫著淡淡的脂粉香、汗味和陳舊幕布的氣息,與總部辦公室的煙味、水泥味截然不同。
通道儘頭,隱約傳來音樂聲。他放輕腳步,如同夜行的獵豹,無聲地靠近那扇虛掩著的排練廳大門。透過門縫,他看到了一片被月光和幾盞練功燈照亮的空間。十幾個年輕曼妙的身影,透露著少女的氣息,穿著緊身的練功服,在光潔如鏡的地板上旋轉、跳躍。汗水浸濕了她們的鬢發,貼在光潔的額角。她們的腳尖繃直,手臂舒展,身體劃出流暢而充滿力量的弧線。沒有華麗的舞台,沒有炫目的燈光,隻有單調的鋼琴伴奏和舞蹈老師偶爾低聲的指令。但那份專注,那份身體在極限中展現的純粹美感,在寂靜的深夜裡,竟透出一種驚心動魄的力量。
許阿印靜靜地佇立在門外的陰影裡,一動不動。排練廳內流淌的旋律像一泓清泉,意外地衝刷著他腦中轟鳴的噪音和沉重的疲憊。那些旋轉的身影,那些繃緊的、充滿生命力的線條,像一幅流動的畫卷,暫時隔絕了門外那個由鋼筋、水泥、貸款、銷售額、排名構成的冰冷世界。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眼底深處,映照著排練廳裡搖曳的光影,似乎有什麼東西在無聲地沉澱,又或者,是某種被長久壓抑的東西,在寂靜的黑暗中悄然滋長。
門外,是廣州濃重的夜色,是金碧帝國在擴張中揚起的漫天塵埃。門內,一束微弱的、隻屬於藝術的柔光,第一次映亮了他深不見底的瞳孔。霓虹燈管在遠處無聲閃爍,水泥灰在腳下無聲蔓延。沒有人知道,這一刻的駐足凝視,會在未來掀起怎樣的驚濤駭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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