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霧霾，濃稠得像冷卻的鉛汁，沉沉壓在北四環的上空。樂視大廈頂層，賈躍亭站在落地窗前，腳下是渾濁光暈裡艱難蠕動的車燈星河。高管會議上梁軍焦慮的臉還在眼前晃動：“賈總，供應商堵門了，下周…工資空了。”他沒有回應，隻在黑色記事本光滑的紙頁上，用力刻下一行字：“法拉第ff91發布倒計時”。
沒有告彆。電梯直降地庫，黑色埃爾法如幽靈般滑入濃稠的夜色。車窗搖下，冰冷刺鼻的空氣湧入。老賈指尖輕彈，手機電話卡的劃出一道微弱的銀弧，沒入排水溝的黑暗。車窗升起，隔絕了一個正在他身後轟然崩塌的帝國。他要奔赴遙遠的大洋彼岸。
拉斯維加斯，威尼斯人酒店。晨光慷慨地灑在3211房間的羊毛地毯上。賈躍亭對著鏡子，一絲不苟地係上那條深藍的高級領帶——那是樂視股價衝破百元時，妻子甘薇所贈，象征著一個觸手可及的巔峰。甘薇，昔日的“京城四美韓雪等）”之一，銀幕上明豔照人的演員，此刻她的容顏與關切，都隔在了重洋之外。
發布會舞台炫目。ff91的“自動泊車”演示，後台工程師的聲音壓著焦灼：“電池低壓！soc9，隻此一次！”彩排的失敗陰影尚未散去。賈躍亭麵無表情：“我來。”鎂光燈下，他侃侃而談，描繪電驅未來。倒車，最終停穩。隻有側翼的人窺見車尾的擋車器——一個完美的視覺戲法。掌聲雷動。當天，ff粉單估值飆升18。後台，他鬆開領結，長長籲氣，白霧在冰冷的空氣裡凝滯如歎息。
然而，遠水難救近火。七月的洛杉磯，陽光灼人。
孫宏斌風塵仆仆，單刀直入：“老賈，堵你個人擔保的窟窿，要多少？”
賈躍亭緩緩伸出三根手指。
“三億美元？”孫宏斌皺眉，杯中的酒液晃了一下。
“三十億美元。”聲音乾澀，如同砂紙摩擦。
最終，老孫被說服，150億人民幣的巨資注入樂視殘軀，其中60億人民幣專為解除賈躍亭的股權質押。這筆錢，名義上是救樂視，堵賈躍亭個人擔保的雷。然而，錢如同彙入了無底深淵。
協議末頁，孫宏斌的筆重重敲擊著新增條款：“賈先生若12月內無法回國履職，融創有權提前回購。”賈躍亭提筆，目光掠過那行冰冷的字，嘴角似有若無地一扯，在空白處畫下一個流暢的對勾——像一個優雅的結，係在命運的絞索上。但凡猶豫一秒便是對老賴的不尊重。
轉眼一年，困境更深。香港中環，恒大總部26層。維港的繁華在巨大的落地窗外流淌。許家印的辦公室空曠得能聽見回音。他慢條斯理，將八份協議在紅木桌麵上排成一列，如同等待檢閱的士兵。核心條款清晰：恒大健康分兩期向ff注入20億美元，首期8億即刻到賬；許家印獲45股權，但采用“ab股”，其投票權放大十倍。
即使猶豫一秒也是對老賴的不尊重。筆尖落下。三天後，8億美元彙入ff賬戶。十天後，北京第三中級人民法院的公告如期而至，“失信被執行人”名單之首，賈躍亭赫然在列。恒大健康的公告緊隨其後。
大洋彼岸，加州的帕洛斯佛得莊海岸懸崖上，嶄新的豪宅俯瞰著無垠的太平洋。這片昂貴的懸崖社區，在知情華人圈中，有一個心照不宣、帶著黑色幽默的彆名——“老賴灣”(deinentbay)。陽光、海浪、豪宅，共同編織著一座無形的金絲牢籠。鄰居們大多已“躺平”，享受著這用無數人血淚換來的“功成身退”。債主們在國內變賣資產、艱難度日時，“老賴灣”的白色宮殿卻在太平洋的落日餘暉中熠熠生輝，成為資本無聲逃亡與隱匿的最佳象征。
賈躍亭在老賴灣的宅邸並非一棟，而是好幾棟，占據了視野最佳的幾處崖頂，通體潔白，線條冷硬現代，巨大的落地窗貪婪吞噬著180度的海天盛景。泳池碧藍清澈，邊緣仿佛與下方深邃的太平洋融為一體。
清晨，賈躍亭在修剪完美的私人步道上慢跑。
右邊，地中海風格豪宅裡踱出的，是“金福在線”創始人老陳。他的p2p帝國崩塌，卷走內地二十萬散戶百億血汗。此刻他笑容溫和，頷首致意，宛如普通富家翁。
左邊，限量賓利駛出，車主姓吳，曾是a股醫藥巨頭實控人，主導驚天財務造假後消失海外。他搖下車窗，揚了揚下巴，眼神裡是同類的了然。
再遠處，懸崖邊造型最張揚的宅邸，屬於神秘的幣圈“大佬”林先生，其操盤的空氣幣在“黑客攻擊”後歸零，投資者血本無歸，他攜加密資產悄然隱於此。
美國特拉華州破產法庭。肅殺的氣氛凝固在第五審判室。
“ido.”賈躍亭的回答清晰而簡短。
《華爾街日報》記者筆下流出：“曾經的中國喬布斯，如今對著破產法庭說‘我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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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法庭，加州陽光刺眼。手機震動，是甘薇的信息：“棕櫚泉房子賣了，2400萬，剛填中信的窟窿。”屏幕的光映著他深陷的眼窩。懸停的手指，最終隻點下一個係統默認的微笑表情。那笑容在冰冷的屏幕上，顯得無比蒼涼。昔日的“京城四美”之一，也在這場資本風暴中褪去了光華，成為他歲月裡一個漸行漸遠的背影。
“老賴灣”的海風依舊，吹拂著價值千萬的草坪。賈躍亭的名字，已牢牢釘在證監會“終身禁入”的恥辱柱上。朝陽法院的限製消費令，悄然更新至第29版。甘薇的離婚案卷，早已在法院檔案室蒙塵，成為一段過往的冰冷注腳。
洛杉磯機場，一本深藍色的護照被掏出，幾乎沒有停頓，塞入碎紙機狹小的入口。“嗡——哢擦、哢擦…”沉悶的咀嚼聲響起，如同怪獸在啃噬骨骼。封麵的金色國徽，內頁的印記與過往，瞬間被撕裂、絞碎，化作細不可辨的碎屑，簌簌落入透明的收集盒。
他做完這一切，仿佛卸下了枷鎖，又似親手斬斷了歸途的錨鏈。護照的碎片，如同那些消失在龐大資金流中的數十億人民幣和美元，再也無法拚湊出完整的真相。觀察家們隻能看到，“老賴灣”那些空置的白色豪華彆墅，在陽光和海風中安然矗立，價值不菲，沉默地訴說著資本轉移的精密與隱秘。明天，他依然要在媒體前鄭重而真誠的宣告“明年回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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