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氣味頑固地鑽入鼻腔,在羅中旭每一次呼吸裡留下冰冷的痕跡。窗外上海的夜色被霓虹割裂,模糊地映在病房光潔的地板上。瞿穎的身影就在那片光影邊緣移動,像一團不真切的影子。她端著那個白色的搪瓷尿盆從衛生間出來,盆沿還掛著細小的水珠,動作卻平穩得沒有一絲多餘聲響,仿佛手中托著的是價值連城的瓷器。
羅中旭把頭扭向另一邊,喉結上下滾動,吞咽著某種難堪的澀意。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她靠近時帶起的微弱氣流,然後是溫熱的毛巾,小心翼翼地避開他肋下那道猙獰的、縫了十七針的疤痕,擦拭他手臂上殘留的碘伏痕跡。她的手指偶爾會不經意地碰到他皮膚,帶著一種護士式的、經過精確計算的體貼溫度,卻讓他渾身肌肉瞬間繃緊。
“好了,舒服點沒?”她低聲問,把毛巾放進水盆,擰乾的水聲在寂靜裡格外清晰。
羅中旭沒回頭,隻是含糊地“嗯”了一聲。目光所及,是他那把心愛的馬丁吉他,斜靠在牆角,琴身上落了一層肉眼難辨的浮塵,像一個被遺忘的舊夢。曾經,這雙手撥動琴弦,能在鎂光燈下掀起滔天聲浪,讓無數人為之瘋狂。如今,它們隻能無力地擱在消毒水氣味濃重的白色被單上。
深夜兩點,病房裡隻有床頭燈昏黃的光暈。瞿穎坐在他床邊的硬木椅子上,手裡捏著一疊厚厚的、花花綠綠的信紙。那是歌迷的信,從全國各地雪片般飛來。她拆開一封,清了清有些沙啞的嗓子,用一種刻意放得柔軟而平穩的語調讀起來:“……羅哥,你一定要快點好起來!沒有你的舞台,整個城市都像熄了燈,我們等你回來,等你唱《星光燦爛》……”
她的聲音在寂靜的病房裡流淌,帶著一種催眠般的、近乎悲憫的韻律。羅中旭閉著眼,那些滾燙的、充滿崇拜和關切的字句撞進耳朵,卻像沉重的石塊,一下下砸在他胸腔裡那塊名為“自尊”的礁石上。他成了需要被憐憫、被拯救、被日夜照顧的對象。一個躺在病床上的“弱者”。這念頭像一條冰冷的蛇,纏繞著他的心臟。
他忽然睜開眼,打斷她:“彆念了。”聲音乾澀。
瞿穎的朗讀聲戛然而止,困惑地看著他。
“這些,”他抬起沒受傷的那隻手,指了指那堆信,又無力地垂落,“還有這些……”他的目光掃過她熬得發青的眼圈,掃過她身上那件沾了藥漬的舊毛衣,“你沒必要這樣,瞿穎。”他艱難地吐出字眼,每個音節都帶著刺,“沒必要停掉所有通告,沒必要……端屎端尿。”
瞿穎臉上的血色褪去了一瞬,隨即又被一種更深的執拗覆蓋。她放下信紙,身體微微前傾,盯著他的眼睛,那雙在t台上能穿透人心的眼睛此刻盛滿了不容置疑的堅定:“羅中旭,你聽好。我做這些,不是‘沒必要’。”她一字一頓,“是因為我愛你。”
“愛”這個字,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羅中旭猛地閉上了眼。他不敢看那雙眼睛裡的光,那光太亮,照得他所有的虛弱和狼狽都無所遁形。
病房裡隻剩下心電監護儀單調的嘀嗒聲,和窗外城市永不疲倦的低沉嗡鳴。那道無形的裂縫,在消毒水的氣味和無聲的僵持中,悄然向下延伸,深不見底。
當那個韓國演出主辦方的電話打到病房時,羅中旭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抓住了這根稻草。’明晚上海體育館首秀,原定嘉賓臨時撂挑子!救場如救火!您這身子骨……”對方的聲音在電話那頭透著火燒眉毛的焦灼。
“行。”羅中旭打斷他,聲音裡帶著一種久違的、斬釘截鐵的乾脆,“我去。”
他掛了電話,迎上瞿穎投來的目光。她的眼神裡有擔憂,有詢問,但更多的是某種被強行壓抑下去的不安。
“是李總的電話,”羅中旭主動開口,視線落在自己打著石膏的腿上,“一個韓國女團的演出,臨時缺嘉賓,讓我去救場。”
“你?”瞿穎的聲音拔高了一瞬,隨即又壓下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你的腿……醫生說過還不能受力!還有你的肋骨……”
“死不了。”羅中旭扯了扯嘴角,那笑容裡沒什麼溫度,更像是一種倔強的宣告,“唱首歌而已,坐著彈琴就行。”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床頭櫃上她剛削好的蘋果,語氣刻意放得輕鬆,“正好出去透透氣,這消毒水味兒,聞得我骨頭都鏽了。”
瞿穎沉默了幾秒。她走到窗邊,背對著他,看著外麵灰蒙蒙的天空。肩膀的線條繃得很緊,像一張拉滿的弓。最終,她沒有回頭,隻是低低地說了一句,聲音輕得像歎息:“……我讓助理去準備輪椅和護具。”
上海體育館後台的空氣混雜著廉價發膠、汗水和不同語言交織的喧嘩。羅中旭坐在輪椅上,被瞿穎的助理推進一間狹小、堆滿服裝箱的臨時化妝間。剛安頓好,門簾被一隻塗著閃亮指甲油的手掀開。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你好)?”一個身影輕盈地閃了進來,帶著一陣清甜的果香。是秀妍。她穿著打歌服——綴滿亮片的短上衣和熱褲,勾勒出近乎完美的青春曲線。那張臉在後台略顯昏暗的燈光下,像精心打磨過的瓷器,小鹿般的眼睛帶著恰到好處的好奇和純真,目光落在羅中旭身上時,瞬間點亮了驚喜的光。
“??歐巴)!”她的中文帶著明顯的韓語口音,卻異常清晰,“真的是羅中旭??!”她微微鞠躬,臉上綻開毫無保留的崇拜笑容,“我小時候就聽您的《星光燦爛》!磁帶都聽壞了好幾盤!”
那“??”的稱呼和眼中純粹的、毫無雜質的仰慕,像一股滾燙的暖流,猝不及防地注入羅中旭冰冷多日的心口。他胸腔裡那塊沉重的、因依賴和虧欠而凝結的堅冰,仿佛被這目光燙了一下,發出細微的碎裂聲。他下意識地挺直了背脊,儘管肋骨的鈍痛立刻提醒著他的虛弱。一絲久違的、屬於舞台王者的神采,重新在他深陷的眼窩裡微弱地燃起。
“你好,秀妍小姐。”他頷首,聲音裡不自覺地帶上了一點舞台表演時的磁性,“歌迷的磁帶聽壞了,是我的榮幸。”
接下來的時間,如同被按下了快進鍵。狹小的化妝間成了臨時的音樂課堂。羅中旭坐在輪椅上,膝蓋上擱著他的馬丁吉他。秀妍搬了張凳子,緊挨著他坐下,像最專注的學生。
他修長的手指儘管左手還帶著車禍留下的僵硬)撥動琴弦,示範著一段布魯斯切分節奏的指法。“這裡,”他的指尖點著琴頸,“重音要後置,手腕放鬆,像這樣……”他的動作帶著一種曆經沉澱的優雅和力量感。秀妍湊得很近,帶著果香的溫熱呼吸拂過他的耳廓,她努力模仿著,手指在空氣裡笨拙地比劃,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
“???我愛你)?”她忽然抬起頭,小鹿眼亮晶晶地看著他,用韓語重複著這個發音,帶著一種孩子氣的調皮,“??,這個詞在歌裡唱出來,感覺會不一樣哦。試試?”她耐心地、一字一頓地教他韓語的發音,每一個音節都拖得綿軟甜膩。
羅中旭跟著念,笨拙的發音引得她咯咯直笑。那笑聲清脆,像碎冰撞進酒杯。她卷起自己打歌服寬大的褲腿,露出一截白皙勻稱的小腿。燈光下,那上麵竟布滿了新舊交疊的、淡紫色的淤青和幾道細長凸起的疤痕。“喏,當練習生的代價,”她語氣輕鬆,指尖輕輕劃過那些痕跡,“每天跳壞一雙舞鞋是常態。”她抬起頭,目光坦率地迎向他,“??的車禍……很痛吧?”
羅中旭沉默了一下,手指無意識地拂過自己肋下被衣物遮蓋的位置。那裡,縫了十七針的疤痕像一條醜陋的蜈蚣。“縫了十七針。”他淡淡地說,語氣裡沒有自憐,反而有種奇異的平靜,一種在傷痕上重新確認自己存在的平靜。
排練室空曠而回音巨大。羅中旭坐在高腳凳上,抱著吉他。秀妍站在他麵前幾步遠的地方,隨著他彈出的即興旋律輕輕搖擺身體。那旋律並不複雜,帶著一點布魯斯的憂鬱底色。秀妍閉著眼,跟著節奏,用韓語即興哼唱起來,空靈的嗓音在巨大的空間裡盤旋、碰撞。她的身體語言完全打開,每一個細微的律動都充滿了未經雕琢的生命力,與羅中旭指尖流淌的旋律奇異地融為一體。
羅中旭抬起頭,看著燈光下忘情哼唱的女孩。她整個人仿佛在發光,一種原始的、充滿渴望的能量從她身體裡迸發出來。他指尖的旋律不自覺地變得更加流暢、有力,仿佛被這股力量重新注入了生機。那些淤青和疤痕,那些汗水和疼痛,此刻都成了這生命力最動人的注腳。他深陷的眼窩裡,那點微弱的神采開始熊熊燃燒,一種“被需要”、“被看見”、甚至“被引領”的感覺,久違地充盈了他的四肢百骸。他不再是病床上那個需要被端屎端尿的可憐蟲,他重新握住了某種力量。
排練室角落的陰影裡,秀妍的經紀人,一個穿著黑色西裝、麵容精乾的男人,悄無聲息地舉起了手機。鏡頭無聲地對準了排練室中央渾然忘我的兩人——羅中旭低頭撥弦時額前垂落的發絲,秀妍仰頭歌唱時優美的頸項線條,還有他們目光偶爾碰撞時,那短暫卻異常明亮的瞬間。視頻被小心翼翼地保存下來。
喜歡1946:係統綁定,家族傳奇請大家收藏:()1946:係統綁定,家族傳奇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