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承載著渭南風雪與爐火溫度的奏章與模型,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鹹陽宮的核心激起了層層漣漪,牽動著不同人的心弦,也攪動著更深沉的暗流。
嬴政放下蒙恬那份關於胡騎襲擾、糧草轉運艱難的北疆軍報,眉宇間鎖著化不開的寒意與疲憊。“亡秦者胡”四個字,如同冰錐刺在帝國北境的輿圖上。他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目光落在禦案另一端——那裡靜靜躺著來自渭南的包裹。
侍立的老宦官無聲上前,小心翼翼地解開包裹。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公子欣那份字跡工整、情詞懇切的奏章。嬴政逐字閱看,當讀到“百姓得禦寒之器,露歡顏於風雪…深感父皇澤被蒼生之德”時,他那萬年冰封般的深邃眼眸,極其輕微地波動了一下。手指在“暖炕”、“火爐”、“省柴”、“禦寒奇效”等詞句上略作停留。
接著,他的目光被那兩個精巧的微縮模型吸引。
暖炕模型上,隻見土坯砌得方正,煙道清晰可見,雖小,卻透著一種樸實的巧思。
另外就是鑄鐵火爐模型:通體黝黑發亮,爐膛、灰膛、煙道一應俱全,甚至能看到模擬的爐火紅光用朱砂點染?),入手沉甸甸的,是真正的鑄鐵。
嬴政伸出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摩挲著那冰冷的、帶著渭河泥土氣息的暖炕模型,又掂了掂那沉實的火爐。他的指尖仿佛能感受到模型背後,渭南百姓圍坐炕頭、爐火旁的融融暖意,以及那個流落民間歸來的兒子,伏案繪製草圖、督造實物的…“用心”。
一絲極其微弱的、近乎錯覺的暖意,似乎從指尖蔓延開來,試圖驅散北疆帶來的寒意。他拿起奏章,又看了一遍結尾:“…此微末之功,皆父皇教誨指引所致!…凝結渭南百姓感恩之心與兒臣拳拳孝意,祈父皇見之,略解案牘之勞…”
“拳拳孝意…”嬴政低不可聞地重複了一句。這“孝心”,與他其他兒子們或諂媚或畏懼或算計的姿態截然不同。它包裹在“省柴”、“禦寒”、“探礦”、“利國”這些實實在在的功績裡,顯得如此…質樸,甚至有些笨拙的真誠。
他眼前仿佛浮現出公子欣在蘭台時那惶恐卑微、在暖閣中涕淚橫流自請外放的模樣,又似乎看到了他在渭南風雪中巡視安置點、在百工坊與匠人交談的身影。這個兒子,似乎真的將“替父分憂”、“為民請命”刻在了骨子裡。
然而,帝王之心,終究深如寒潭。這絲微瀾瞬間被更大的陰影覆蓋——趙高那份字字誅心的密奏,如同毒蛇般盤踞在他腦海:
“靖安營五百銳士…項離疑似楚地凶星…私采鐵礦…其誌難測…亡秦者胡,或應此欣乎?!”
暖炕的溫暖,火爐的沉實,與密奏中描述的刀光劍影、礦爐轟鳴、擁兵自重的景象,在嬴政腦中激烈碰撞。他信任趙高嗎?不,他深知此獠陰毒。但那些指控,那些細節靖安營規模、項離來曆、鐵礦開采),又非全然空穴來風!
嬴政的目光變得極其複雜。他欣賞公子欣的實乾和這份“彆致”的孝心,這份心意甚至讓他冰冷的心湖泛起一絲久違的漣漪。但帝王的疑忌與對“亡秦者胡”的恐懼,如同跗骨之蛆,讓他無法真正放下戒心。公子欣所做的一切,越是有效,越是得民心,在趙高的渲染下,就越顯得…危險!
“黑冰台。”嬴政的聲音毫無波瀾。
陰影處,人影浮現。
“渭南鐵礦,詳查其儲量、開采量、用途。項離,根腳。公子欣…日常言行,與流民、士卒、匠人…有無異動。”命令簡短,卻字字千鈞。支持與監視,從未停止。那枚“廿二”刺青帶來的血緣確認,在帝國安危的砝碼前,顯得如此脆弱。
他沉默片刻,提筆在公子欣的奏章上批道:
“吾兒心係黎庶,其行可勉。鐵礦之用,當以農械、國需為先。禦寒之器,頗見巧思。”
沒有封賞,隻有勉勵和隱晦的警告。但對於一個縣令來說,能得到皇帝“其行可勉”、“頗見巧思”的朱批,已是莫大的肯定!這朱批連同那未開封的模型,將被公子欣供奉在縣衙正堂,成為他“聖眷”的最佳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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