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台宮內的這場風暴，雖未徹底拔除毒瘤，卻也剜去了一大塊腐肉。趙高的狼狽與始皇的裁決，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帝國的心臟激蕩開複雜的漣漪。而渭南的公子欣，則在風暴的餘波中，悄然鞏固著來之不易的根基。
蒙毅的奏報，如同裹挾著渭南風雪與血腥的驚雷，在章台宮暖閣內炸響！
他身著風塵仆仆的玄黑廷尉袍服，身姿如標槍般挺直，聲音沉凝有力，將渭南驚心動魄的“民變”真相、趙高精心策劃的“嫁禍項離”陰謀、芍藥遺書的血淚控訴、牡丹的供詞、陳恪的罪證包括那份指向少府的毒藥瓷瓶和趙高筆跡碎片），以及那致命一推的“意外”現場，條分縷析，鐵證如山般呈現在嬴政麵前！
“陛下！”蒙毅聲音帶著壓抑的憤怒與凜然正氣，“趙高此獠，身為中車府令，不思報效皇恩，反以陰毒手段，構陷皇子，殘害忠良！其罪一：以家人性命脅迫宮女下毒夢縈香），謀害公子欣，致其精神恍惚，體魄受損；其罪二：偽造證據，誣陷忠勇縣尉項離為楚項餘孽，意圖製造內亂，離間天家；其罪三：煽動死士，假扮民變，衝擊地方，嫁禍公子欣治理無方；其罪四：指使宮女牡丹，於混亂中謀殺皇子，行徑令人發指！更有芍藥遺書為證，字字泣血！此獠不除，國無寧日，天家難安！臣請陛下，立誅趙高，夷其三族，以正國法，以儆效尤！”
暖閣內，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冰。侍立的老宦官屏息垂首，連燭火都似乎停止了跳動。李斯、鄭國等在場重臣，無不色變，看向趙高的眼神充滿了驚駭與審視。
嬴政端坐禦案之後，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如同萬載玄冰雕琢而成。但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中，翻湧著足以焚毀一切的雷霆之怒！他緩緩拿起芍藥那份染血的遺書，指尖拂過那顫抖卻決絕的字跡，目光又掃過牡丹的供詞、陳恪的認罪書、以及那枚刺眼的少府毒瓶…證據鏈環環相扣，指向那個他身邊最親近的奴仆！
“趙高。”嬴政的聲音不高，卻如同九幽寒風吹過，讓殿內溫度驟降，“蒙毅所奏，你有何話說？”
趙高早已麵無人色，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渾身篩糠般顫抖，涕淚橫流，磕頭如搗蒜：
“陛下！陛下明鑒啊！老奴…老奴冤枉！天大的冤枉！”他的聲音淒厲刺耳，充滿了“無辜”的悲憤，“老奴侍奉陛下數十年，忠心耿耿，天地可鑒！蒙大人…蒙大人所言，皆是那公子欣為脫己罪，構陷老奴啊！”
他猛地抬起頭，指向那些證據，聲嘶力竭：
“芍藥、牡丹？那兩個賤婢！定是受了公子欣的威逼利誘，或是被其美色所惑，才編造此等彌天大謊！陳恪？此獠在少府時就品行不端，定是貪墨事發，被公子欣拿住把柄，反咬老奴一口！那毒瓶…少府之物何其多，焉知不是被人盜用嫁禍？至於筆跡…天下能仿字者眾矣！公子欣身邊能人異士不少，偽造老奴筆跡，易如反掌！”
他哭嚎著，將臟水拚命潑向公子欣，將自己塑造成一個被“野心皇子”瘋狂構陷的“忠仆”：
“陛下！公子欣在渭南，練兵聚財，收買人心，更以奇技淫巧惑亂視聽！其誌不小啊！他這是忌憚老奴忠心侍奉陛下，才欲除之而後快！陛下！您切莫被其蒙蔽！那‘亡秦者胡’之讖，恐非空穴來風，正應在此‘欣’身上啊陛下！”最後，他再次祭出那最惡毒的詛咒，企圖攪亂嬴政的心神。
嬴政的眼神冰冷如刀，銳利地審視著腳下涕淚橫流的趙高。憤怒在胸中翻湧，帝王的理智卻在高速運轉。
蒙毅的證據鏈看似完整，但趙高的辯駁宮女反水、陳恪誣陷、物件被盜、筆跡偽造）也並非全無可能。趙高經營宮廷數十年，根深蒂固，爪牙遍布。若貿然夷其三族，必引發巨大動蕩，牽連甚廣，甚至可能動搖宮廷運轉。
公子欣此番表現出的心機、手段與狠厲反殺趙高陰謀），遠超嬴政預期！一個在地方擁有根基渭南）、軍心靖安營）、民心“青天”之名）且手段淩厲的成年皇子，其威脅…已隱隱超過了圈禁的胡亥！而扶蘇，仁厚有餘，剛斷不足…嬴政需要趙高這條毒蛇，繼續盤踞在宮廷，既能製衡公子欣可能的野心，也能…繼續盯著扶蘇！
趙高最後那句詛咒，再次觸動了嬴政心中最深的恐懼。公子欣的崛起，是否真與這預言有關？
權衡利弊，帝王之心瞬間做出決斷。
“夠了！”嬴政一聲斷喝，如同驚雷，震得趙高癱軟在地，哭聲戛然而止。
“趙高！”嬴政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與冰冷的失望，“爾身為中車府令，統領宮禁，卻禦下不嚴，失察於前！致使宮女陳恪之輩，膽大妄為，竟敢構陷皇子，圖謀不軌！此乃爾失職之罪！”
“禦下不嚴”、“失職之罪”！這八個字，如同重錘，狠狠砸下，卻巧妙地避開了“主謀”的指控！將滔天大罪，定性為管理疏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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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爾侍奉多年，尚有微勞，”嬴政的語氣帶著施舍般的冰冷，“死罪可免，活罪難饒！著即：褫奪中車府令之職，降為永巷令管理冷宮雜役的低級宦官頭目），罰俸三年，杖責八十！禁足思過苑非胡亥的思賢苑），非詔不得出！其名下黨羽陳恪，罪證確鑿，即刻腰斬棄市，夷三族！涉案宮女芍藥、牡丹…交由廷尉府，依律嚴懲！”
“陛下！陛下開恩啊！”趙高心膽俱裂，褫奪實權中車府令）、降為賤役永巷令）、杖責禁足…這比殺了他還難受！但他更清楚，這已是皇帝開恩！他拚命磕頭，額頭鮮血淋漓，“謝陛下不殺之恩！老奴…老奴罪該萬死！定當閉門思過，洗心革麵！”
嬴政不再看他，目光轉向蒙毅，帶著一絲安撫與不容置疑：“蒙毅，你此番巡查，洞悉奸謀，護持皇子有功。然，趙高之過，止於禦下不嚴，失察之罪。餘者，皆陳恪並宮女等膽大妄為之舉。此案，到此為止。涉案人等，依朕旨意處置。”
“陛下！”蒙毅心中激憤難平，還想爭辯。嬴政的目光如冰錐般刺來：“朕意已決！廷尉府，依律行事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