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陽宮的銅鐘剛敲過辰時,李斯便捧著一卷泛黃的《六國舊戶籍》走進殿中。竹簡上的字跡多已模糊,有些地方還沾著陳年的血跡——那是滅六國時從宮室廢墟裡搶救出來的殘卷。嬴政指尖劃過齊·臨淄·田氏幾個字,墨痕早已乾涸,卻仍透著一股舊族的傲慢。
贏欣說,梳篦之法,先理亂絲嬴政抬眼,目光掃過李斯與蒙恬,六國餘孽就像這殘卷上的亂字,不一一厘清,遲早要在大秦的土地上作祟。今日起,全國推行編戶齊民,由李相總領,蒙恬派軍配合,三個月內,朕要看到每一戶、每一人,都清清楚楚記在大秦的戶籍上。
李斯躬身領命,展開早已備好的《戶籍新律》:陛下,新戶籍將分名、年、籍、宅、口、業六欄,登記姓名、年齡、籍貫、田宅、家口、職業。舊族需注明先祖爵位,流民需說明原居地,隱匿不報者,鄰裡連坐,官吏降級。
好一個鄰裡連坐。蒙恬按劍道,臣這就調三千銳士,分駐六國舊地,誰敢抗命,先拿軍法處置!
不可全憑武力。嬴政搖頭,贏欣在河西對付羌人時,常用恩威並施。對配合者,許其保留田宅;對抗拒者,遷去河西屯田。你二人記住,編戶不是為了殺人,是為了讓他們成為大秦的民。
旨意傳到齊地時,臨淄城的田氏宗祠正偷偷聚著三十餘人。族長田儋將一卷舊族譜藏進牆縫,壓低聲音道:秦吏要查戶籍,凡我田氏族人,皆報,隱去爵位,家口多報的,分散到佃戶家——絕不能讓他們把我們當肥羊宰!
話音未落,院外忽然傳來甲葉碰撞聲。縣尉帶著二十名秦兵堵住大門,手裡捧著新製的戶籍冊:田族長,按陛下旨意,今日清查戶籍,請族中男女老幼都出來登記。
田儋強裝鎮定:官爺說笑,我田氏早已歸農,哪有什麼可查的?他使個眼色,幾個壯丁悄悄摸向門後的木棍。
族長若是不配合,縣尉亮出腰間的令牌,繡衣禦史就在城外,他手裡可有當年田氏私藏兵器的清單。
田儋的臉霎時白了——那批兵器是滅齊時沒來得及銷毀的,原以為早成了爛鐵,沒想到秦吏竟還記著。他咬咬牙,揮手讓族人出來:登記就登記,我田氏行得正坐得端!
登記持續了整整一日。秦吏拿著算盤,逐戶核對田宅數量,連豬圈裡的豬都數了三遍。有個叫田榮的子弟,偷偷把兩個兒子藏在鄰居家,被秦吏看出破綻,當場帶了出來。
按律,隱匿人丁,罰銅十斤,田二畝。縣尉在戶籍冊上畫了個紅圈,若三日之內交不上,便貶去河西屯田。
田榮嚇得趕緊讓家人湊錢,田儋看著被登記在冊的族人名單,忽然覺得那泛黃的舊族譜,再也綁不住人心了——連最橫的田榮都服了軟,誰還敢硬抗?
楚地的清查則更費周折。項氏舊部多散居在淮水沿岸,靠著漁獵為生,從不向官府登記。縣尉帶著秦兵去時,項梁正帶著侄子項羽在江邊打魚,見了秦吏便冷笑:我項氏子孫,隻認楚懷王的戶籍,不認什麼大秦的冊子!
項羽更是把魚叉往地上一插,叉尖離縣尉的腳隻有寸許:再逼,便讓你嘗嘗淮水的滋味!
縣尉卻不慌不忙,從懷裡掏出一卷帛書:項君可知,上月贏欣公子在河西,招撫了羌人部落,凡登記戶籍者,皆賜農具、籽種?你麾下有三百餘戶,若登記,官府便修堤壩防淮水泛濫,還教你們種水稻——總比打魚看天吃飯強。
項梁愣住了。淮水年年泛濫,漁獵所得時有時無,族裡的孩子常餓肚子,他不是沒想過種糧,隻是拉不下臉向秦吏低頭。
若不登記,縣尉話鋒一轉,繡衣禦史已查清,你們私藏的漁船有五十艘,按律應充公,還要罰去修馳道。
項羽還要發作,被項梁按住。他看著帛書上畝產三石的字樣,忽然道:我要親眼去看你們的稻田。
三日後,項梁跟著縣尉去了附近的屯田區。那裡的農戶正用曲轅犁耕地,田埂筆直,水渠縱橫,縣尉說:這是牡丹丞派人教的法子,種的是關中的稻種,比楚地的秈稻產量高一半。項梁蹲在田邊,摸了摸黑油油的泥土,忽然對身後的族人說:登記吧。
項羽急了:叔父!
為了族裡的孩子能吃飽飯,認了又如何?項梁望著遠處正在修的堤壩,秦吏能修堤壩、教種稻,總比楚懷王的空名頭強。
趙地的豪強則更狡猾。代郡的李家,祖上是趙國大夫,靠著勾結官吏,隱匿了百畝良田。縣尉清查時,李族長笑著遞上金餅:官爺通融,這些田都是佃戶的,與我無關。
縣尉剛要接,身後忽然傳來一聲斷喝:李族長好大的手筆!
眾人回頭,隻見繡衣禦史帶著兩名衛士站在門口,手裡拿著一卷地契:這百畝田,明明是你祖父當年強占的,地契上還有趙國的印信,你敢說與你無關?
李族長的臉瞬間垮了。繡衣禦史上前一步,將地契拍在桌上:按律,隱匿田宅,除沒收外,還要遷你家壯年男子去河西,與菜鳥營一起修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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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啊!李族長癱在地上,我認!我認!田產都登記,求彆遷我兒子去河西!
早這樣不就省事了?繡衣禦史冷笑,記住,大秦的土地上,沒有藏得住的田,沒有隱得了的人。
三個月後,各地的戶籍冊陸續送回鹹陽。嬴政看著案上堆成小山的竹簡,每一卷都字跡工整,標注著姓名、年齡、田宅數量,甚至連誰家養了幾頭豬、幾畝桑田都寫得清清楚楚。
齊地田氏,登記在冊三千七百餘人,隱匿者三十一戶,已遷河西。李斯彙報,楚地項氏舊部,二百六十戶登記,官府正為他們修堤壩;趙地豪強,查出隱匿田產兩千畝,都已充公,分給流民。
蒙恬補充道:最可喜的是,流民少了七成。他們見戶籍能換田宅、農具,都主動來登記,連芒碭山的劉邦,都派人送來名冊,說麾下刑徒願歸農入籍。
嬴政拿起一卷楚地的戶籍冊,上麵項梁的名字旁寫著職業:漁農,項羽的名字後注著年十七,力能扛鼎,忍不住笑了:贏欣說編戶齊民,是為讓他們知道,自己是大秦的民,不是六國的餘孽,果然沒錯。
他忽然起身,走到殿外,望著鹹陽城外的馳道。那裡,新入籍的農戶正推著曲轅犁下地,舊族子弟在河西修渠,連楚地的漁民都開始學種水稻。這些曾經的六國餘孽,如今都成了大秦戶籍冊上的名字,用鋤頭、漁網、織機,在這片土地上紮下根來。
李相,嬴政道,按戶籍冊定賦稅、派徭役,讓他們知道,入了大秦的籍,便有田種、有稅納、有役服,這才是子民的本分。
臣遵旨。
蒙將軍,嬴政又道,把河西屯田的舊族子弟,編入菜鳥營,讓贏欣好好教教他們,什麼是大秦的規矩。
臣遵旨。
夕陽的金輝灑在戶籍冊上,那些工整的字跡仿佛活了過來,變成田埂上的農夫、工坊裡的工匠、漁船上的漁民。嬴政知道,贏欣的梳篦之法,不僅厘清了戶籍,更梳順了人心——當六國餘孽在大秦的土地上有了田宅、有了生計,誰還會念著早已覆滅的故國?
這,才是固本培元的真諦。清查戶籍,編戶齊民,不是為了鎖住誰,而是為了讓這片土地上的每一個人,都能在大秦的法度下,活得安穩、活得踏實。當他們開始為大秦的糧倉添粟米,為大秦的工坊打鐵器,為大秦的馳道搬磚石,這帝國的根基,便再也搖不動了。
暮色漸濃,戶籍冊被小心地收進國庫。銅漏滴答,仿佛在數著那些新生的名字,數著一個舊時代的落幕,和一個新時代的開端——在這個時代裡,沒有六國餘孽,隻有大秦的子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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