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兩點的城中村街口,炭火氣裹著孜然味往鼻腔裡鑽,混著遠處垃圾桶飄來的餿味,成彥揉腰的動作頓了頓——右腰眼那處舊傷又開始疼了,是十年前當練習生時,為了練一個高難度下腰動作摔的,現在一沾潮氣或累著就犯疼。她指尖按在腰上揉了兩下,圍裙下擺蹭到烤爐邊緣,又沾了塊新的油斑,深褐色的油漬在洗得發白的藍色圍裙上格外顯眼,這已經是今晚第三塊了。
“彥丫頭,再來兩串脆骨!多放辣!要烤得焦一點,嚼著帶勁!”巷口修車鋪的老張揮著啤酒瓶喊,瓶底還剩小半口黃澄澄的液體,桌上空簽子堆成小堆,最底下壓著張揉皺的彩票。
成彥直起身應了聲“好嘞張叔”,轉身去鐵架上拿鐵簽時,手腕剛抬到一半,就被烤爐壁燙了下——這爐子用了五年,側麵的防燙層早掉光了,露出裡麵發紅的鐵皮。她嘶地抽了口冷氣,飛快把手背貼在圍裙內側的棉布上,冰涼的棉布蹭過燙紅的皮膚,疼得她睫毛顫了顫。心裡忍不住吐槽:這破烤爐再熱點,都能把我這胳膊當五花肉烤了,還省得老王老板每天淩晨去菜市場挑凍肉呢,到時候直接賣“成彥牌烤胳膊”,說不定還能上個本地熱搜,標題就叫“城中村燒烤攤驚現硬核食材”。
老王正蹲在爐子前翻烤串,手裡的鐵簽子轉得飛快,肉油滴在炭火上,滋啦響著冒起白煙,把他的臉熏得通紅。他瞥見成彥揉手腕,頭也不抬地說:“忍忍啊丫頭,等過了這陣夜宵高峰,我給你加五十塊加班費。”他說這話時,手不自覺地摸了摸褲兜,指尖碰到裡麵皺巴巴的十塊錢,又飛快塞了回去——這攤子這個月虧了兩千多,房租都快交不上了,五十塊加班費其實是隨口畫的餅,可他實在沒臉說真話。
成彥扯了扯嘴角沒說話,隻是拿起剪刀剪去烤串上焦黑的邊角。這話老王說了半個月,從“等周末加”到“等下雨加”,她連五塊錢一串的烤腸都沒見著。但她沒資格挑——這燒烤攤的工作是她跑了十幾家店才找到的,老王管吃管住,還允許她晚上上班白天躲在閣樓裡,能避開那些可能認出自她的“熟人”,已經是她從封殺的廢墟裡扒出來的唯一落腳點了。她低頭看著指甲縫裡嵌著的孜然粒,深褐色的顆粒嵌在指甲縫裡,洗了三天都沒摳乾淨,像永遠擦不掉的恥辱印記。
“彥丫頭,發啥呆呢?脆骨要糊了!”老張的聲音又傳過來,這次帶著點打趣,“是不是累著了?要不叔幫你烤兩串?雖然沒你烤得好吃,但能讓你歇會兒。”
成彥趕緊回過神,把脆骨翻了個麵:“不用張叔,我快著呢!”她抬頭衝老張笑了笑,眼角的細紋被路燈照得明顯——這半年熬大夜,她才二十五歲,眼尾卻有了乾紋,以前當練習生時,化妝師總誇她“皮膚嫩得能掐出水,連遮瑕都不用塗”。
老張喝了口啤酒,咂咂嘴說:“昨天我那小孫子來,拿著個平板刷視頻,說現在明星都在搞啥nft,還有啥元宇宙演唱會,門票賣得比張學友的還貴!彥丫頭,你說咱們這烤串能不能也弄個‘數字烤串’?人家買了能看不能吃,照樣給錢?”
老王“嗤”了一聲,翻烤串的手頓了頓:“老張你彆瞎琢磨了,你連智能手機都玩不明白,還nft呢!上次讓你掃個付款碼,你把手機攝像頭對著天上掃,說‘咋掃不著?是不是信號不好?’”
老張臉一紅,反駁道:“我那不是第一次用嘛!再說了,現在的新鮮玩意兒誰懂啊?你看彥丫頭,天天抱著個舊手機,也不刷視頻不追劇,比我還像老古董。”
成彥手裡的動作僵了下,把烤好的脆骨遞給老張時,小聲說:“我手機內存小,裝不下那些app。”其實是她不敢——怕刷到娛樂圈的新聞,怕看到那些曾經和她一起追夢的人,現在都成了聚光燈下的明星,而她隻能在燒烤攤的油煙裡藏著。
就在這時,一陣刺眼的車燈掃過來,成彥下意識眯起眼,抬手擋在額前——那車燈是最新款保姆車的氙氣燈,亮得能照清地上的每一粒灰塵。她看見一輛黑色保姆車穩穩停在攤前,車身擦得鋥亮,連輪胎縫裡都沒沾泥,和這滿是油汙的街口格格不入。車窗緩緩降下,露出個塗著死亡芭比粉眼影的女人臉,聲音尖得像刮玻璃:“師傅,來二十串雞翅、十串筋皮、五串韭菜,要最快的速度,我們林老師趕明天的綜藝彩排,遲到了要扣製作方錢的!”
成彥心理“咯噔”一下——“林老師”?圈裡敢這麼叫的,沒幾個。她抬眼往車裡瞥了眼,模糊能看見後座坐著個穿白色衛衣的男人,側影輪廓挺熟悉,高挺的鼻梁和下頜線,像極了十年前和她一起參加《星光訓練營》的那個男孩。可當年那個男孩還沒她火,現在怎麼成了“林老師”?
老王趕緊直起身,手裡的鐵簽子都忘了放下:“姑娘,您這要的有點多,雞翅得烤十五分鐘,最快也得等二十分鐘,要不您先點幾串現成的?剛烤好的脆骨和玉米,熱乎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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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二十分鐘?”那女人——後來成彥才知道是林楓的執行助理小周——直接推開車門下來,踩著十厘米的細跟高跟鞋,在滿是油汙的地麵上踮著腳,像踩在釘子上似的,還從包裡掏出消毒濕巾,蹲下來擦了擦鞋尖,嘴裡念叨著“這地方的灰能把我新買的香奈兒高跟鞋都糟蹋了,回去還得送乾洗店”。她擦完鞋站起來,抬手理了理燙成大波浪的頭發,手指上的水鑽美甲閃得晃眼:“你知道我們林老師是誰嗎?頂流!明天的綜藝彩排要提前三小時到場,光妝發就得兩小時,耽誤了他的行程,你這小攤子賣十年都賠不起!”
老王也有點火了,把鐵簽子往架子上一放,聲音提高了點:“姑娘,我這小攤子就倆人,烤串得一串一串來,火就這麼大,急也沒用。您嫌慢彆點啊,這大半夜的,我沒逼著您在這吃,前麵兩百米就有便利店,您去買飯團多快?”
“你還敢頂嘴?”小周往前湊了兩步,手指幾乎要戳到老王臉上,水鑽美甲離老王的眼睛就兩厘米,“我看你是不知道‘藝人行程’有多金貴!林老師一分鐘能賺你半個月營業額,你也配跟我談‘慢’?”
成彥趕緊攔在老王身前,胳膊肘剛好抵在小周的手腕上——她這半年在燒烤攤搬箱子、扛煤氣罐,力氣練得不算小。小周沒防備,被頂得往後退了兩步,高跟鞋鞋跟卡在了馬路牙子的縫裡,差點崴了腳。她穩住身子後,氣得臉都白了,伸手就去推成彥的肩膀,指甲尖刮過成彥的胳膊,留下一道紅印:“你誰啊?一個烤串的也敢管閒事?看看你這衣服,油得能炒菜了,彆蹭臟了我的外套,這可是紀梵希的!”
成彥低頭看了眼胳膊上的紅印,又抬頭看了眼小周,聲音冷冷的:“您要是急,就去前麵便利店,我們這小攤子招待不起您這樣的‘大人物’。”她不想惹事,可也不能看著老王被欺負——老王雖然摳門,卻沒讓她餓過肚子,還在她被房東趕出來時,讓她住閣樓。
“你還敢跟我頂嘴?”小周更生氣了,伸手去搶成彥手裡的鐵簽子,“我今天就不讓你烤了!看你們怎麼做生意!”成彥下意識往後躲,手裡端著的毛豆盤子沒拿穩,“哐當”一聲掉在地上,翠綠色的毛豆撒了一地,沾了泥和油,還有幾顆滾到了小周的高跟鞋邊。
“你看你!”小周指著地上的狼藉,聲音大得能吵醒隔壁的住戶,“連個盤子都端不穩,還敢出來打工?我看你這輩子也就配在這烤串攤待著!”
成彥蹲下來撿毛豆,指尖碰到一顆沾了油汙的毛豆時,突然鼻子一酸——這顆毛豆多像她啊,明明是乾淨的,卻被臟東西裹著,怎麼也洗不乾淨。眼淚差點掉下來,她趕緊用手背擦了擦眼角,不想被老王和老張看見。可就在這時,她眼角餘光瞥見有人舉著手機,鏡頭正對著她——是跟在小周身後的一個年輕男孩,二十歲左右,穿著黑色連帽衫,胸前掛著個單反相機,手裡卻拿著個手機錄像,屏幕亮著,角度剛好能拍到她蹲在地上的狼狽樣,連帶著圍裙上的油斑、手背上的燙傷,還有胳膊上的紅印,都拍得清清楚楚。
成彥心裡一緊,下意識想擋臉,可手剛抬起來,就聽見保姆車的車門響了。林楓從車上下來,白色衛衣上沒沾一點灰,頭發梳得整整齊齊,發尾還帶著點精心打理過的弧度。他下車時先皺了皺眉,目光掃過地上的油汙和毛豆,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衛衣袖口——那袖扣是他十年前最喜歡的款式,成彥記得很清楚,當年他還說“這袖口能藏東西,練舞時放塊糖,餓了就偷偷吃”。
林楓的目光落在成彥身上時,停頓了兩秒,喉結動了動,像是想說什麼,卻又忍住了。成彥的心跳得飛快——他認出來了?肯定認出來了!十年前他們一起在練習室練到淩晨,一起分享過一個麵包,一起在淘汰邊緣互相打氣,他怎麼會不認得她?可他現在是頂流,她是被封殺的棄女,他怎麼可能承認認識她?
“彆耗著了,去前麵便利店買飯團。”林楓的聲音很淡,聽不出情緒,目光從成彥臉上移開,落在小周身上。他說這話時,手指捏了捏衛衣的衣角,成彥記得,他緊張的時候就會做這個動作。
小周立馬收了脾氣,應了聲“好的林老師”,彎腰拔高跟鞋鞋跟時,故意用鞋跟踩碎了一顆毛豆,發出“哢嚓”一聲脆響,然後抬頭瞥了成彥一眼,嘴角勾起嘲諷的笑:“算你運氣好,林老師大度,不跟你計較。”
跟拍攝像收了手機,嘴裡小聲嘀咕著:“這片段剪出來肯定有流量,林老師‘親民遇挫’,既能賣慘又能漲熱度,回去給運營部,肯定能上個熱搜。”他說這話時,眼神瞟了眼成彥,心裡有點疑惑——這女生的側臉,怎麼有點像十年前被封殺的那個“成小彥”?當年那個女生唱跳都好,可惜被爆出“耍大牌”“抄襲”,一夜之間就消失了,現在怎麼在燒烤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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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彥沒聽見攝像的嘀咕,她隻是加快了撿毛豆的動作,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老王蹲下來幫忙,歎了口氣:“這明星團隊的人,脾氣咋這麼大?不就是個烤串嗎,至於這麼橫?”他撿毛豆的時候,看見成彥的手在抖,小聲問:“丫頭,沒事吧?是不是嚇著了?”
“沒事王哥,”成彥搖搖頭,把撿好的毛豆放進盤子裡,“就是有點冷。”其實是剛才被小周羞辱,又想起十年前的委屈,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她怕一說話就哭出來。
老張走過來,把剩下的半瓶啤酒遞給成彥:“喝點暖暖身子,彆怕,有張叔在,下次他們再來,我幫你罵回去!”成彥接過啤酒,沒喝,隻是放在旁邊的桌子上——她不敢喝酒,怕喝醉了說出不該說的話,怕想起那些被封殺的日子。
夜風吹過,碳火劈啪響了兩聲,火星子濺到地上,很快就滅了。成彥拿起抹布,開始擦剛才小周不小心碰灑的酒漬——小周剛才推她的時候,手裡的奶茶灑了,褐色的液體混著地上的油汙,在水泥地上暈開一大片,像塊醜陋的傷疤。抹布吸滿了酒,散發出一股廉價的甜味,嗆得她鼻子疼。她擦得很認真,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心裡隻想著:再擦完這一片,就能收攤了,明天還得早起去進新的孜然粉,老王說上次進的孜然不香,得換個供貨商。
她沒看見,不遠處的路燈下,有個穿著黑色外套的男人正拿著手機,對著她的背影拍了第二張照片——男人手指在屏幕上滑動,調出十年前的一張選秀合影,照片上的成彥紮著高馬尾,笑得很燦爛,和現在的樣子判若兩人。男人皺了皺眉,按下了發送鍵,消息欄顯示“老板,找到她了,在城中村烤串”。
她更沒知道,那個跟拍攝像已經把剪輯好的“燒烤攤店員蠻橫推搡藝人助理”的片段,發在了公司內部的小群裡——群裡有十幾個娛樂號的小編,還有公司的輿情專員。小編“吃瓜小能手”秒回:“這片段好!標題就叫‘林楓深夜親民吃燒烤,遭遇店員無禮對待,助理護主被推’,肯定能爆!”輿情專員也回:“加個話題林楓溫柔化解衝突,再買兩個熱搜位,今晚就能上熱搜前二十。”
收攤的時候,已經是淩晨四點了。老王去鎖攤門,成彥抱著裝毛豆的盤子,慢慢往閣樓走。閣樓在攤點的二樓,隻有六平米,沒有窗戶,隻有一個小排氣扇。她掏出藏在鞋墊裡的舊手機——屏幕裂了道縫,還是五年前的舊款——按亮屏幕,看到推送的娛樂新聞,標題是“林楓深夜現身城中村,親民形象獲讚”,配圖是林楓站在保姆車旁的照片,他的側臉在路燈下很好看。
成彥沒點進去,隻是關掉了推送。她從枕頭底下摸出一張藏了很久的照片,是十年前《星光訓練營》的合影,照片上的她站在最左邊,林楓站在中間,兩人中間隔了兩個人,卻都對著鏡頭笑得很開心。她用指尖輕輕摸了摸照片上的自己,又摸了摸林楓,然後飛快地把照片塞回枕頭底下——她怕多看一眼,就會忍不住哭出來,忍不住想:如果當年沒有被封殺,她現在會不會也站在聚光燈下?
就在這時,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是條陌生短信:“成彥,十年了,你還想回到舞台上嗎?”成彥盯著短信看了很久,手指放在屏幕上,卻不敢回——這是陷阱?還是有人認出她了?她的心跳得飛快,閣樓裡的排氣扇嗡嗡響著,像十年前練習室裡的風扇聲,把她的思緒又拉回了那個滿是汗水和夢想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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