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的午後像被誰掀了沙罐。原本裹著暖意的風突然轉了性子，卷著沙粒往人臉上砸，土腥味混著乾燥的熱氣往鼻子裡鑽，成彥剛幫張師傅把壁畫臨摹紙按在畫板上，指尖就被吹得發僵——紙邊卷得像波浪，她彎腰去撿塊石頭壓角，指腹被粗糙的紙邊劃了道細口子，滲出血珠瞬間就被風吹乾。
“不對勁！”張師傅突然直起腰，手搭在額前往遠處看，原本清晰的沙丘線被黃霧裹住，像潑了碗渾水，“是‘跑沙’！比預報早了兩個鐘頭！”老人急得直跺腳，工具箱裡的銅製刮刀“哐當”撞在顏料盤上，那是他師父傳下來的老物件，平時寶貝得不行。
成彥心裡一緊，扯著嗓子往攝影區喊：“老周！快收相機！防潮箱在北邊避風處！”風把聲音撕得碎，她隻能邊喊邊往燈光架跑——那架子是早上道具組小吳搭的，當時小吳拍著胸脯說“臨時用用，沙暴還遠”，隻壓了塊拳頭大的青石板，此刻被風吹得像篩糠，橫杆“咯吱咯吱”響，隨時要倒。
而小林正蹲在架子底下，頭埋在顏料箱裡撿散落的鈦白顏料管，後頸的頭發被風吹得貼在皮膚上，完全沒注意頭頂的危機。成彥瞳孔驟縮，心臟像被一隻手攥緊，腳下的沙子打滑，她踉蹌了兩步，膝蓋磕在石頭上也沒顧上疼，三步並作兩步撲過去：“小林！躲開！”
左手死死拽住燈光架的橫杆，鐵管冰涼的觸感透過手套傳來，右手猛地把小林往旁邊推——小林踉蹌著摔在沙地上，顏料管撒了一地。可風太狠，青石板“啪”地被吹飛，幾百斤重的鐵架帶著慣性往成彥右臂砸下來，她隻覺得一陣鑽心的疼，像有把燒紅的鑿子紮進骨頭，冷汗瞬間浸透了淺青色襯衫的後背，連呼吸都變得發顫。
“姐！”小林爬起來時，膝蓋還沾著沙粒，伸手一扶成彥的胳膊，指尖就沾了片溫熱的紅，他嚇得聲音都變調了，“血！好多血！你的袖子……破了！”他想碰又不敢碰，手抖著去摸口袋裡的手機，結果把手機掉在沙地上，屏幕磕出道裂紋。
老周扔了手裡的相機背帶就衝過來，眼鏡被風吹歪也沒扶，蹲下來時膝蓋重重磕在石頭上，疼得他齜牙咧嘴也沒哼聲。他小心翼翼掀開成彥的袖子，倒抽一口涼氣：“乖乖……傷口從手肘劃到小臂，還嵌著沙粒！腫得都青了！”他手忙腳亂去摸背包，裡麵的鏡頭布掉出來，上麵還留著上次拍《守望者》時灑的咖啡漬，“小夏！急救包！黑色背包側兜！快！”
小夏從防潮箱後麵鑽出來，頭發被風吹得像炸開的蒲公英，手裡的急救包“啪嗒”掉在沙地上。她蹲下去撿時，眼淚混著沙粒往下掉，砸在急救包的紅色封麵上：“姐！你怎麼這麼傻啊！那架子幾百斤！你不會喊我們嗎！”她拆開急救包，手抖得連碘伏棉片都捏不住，棉片掉在地上沾了沙，她撿起來想擦，又怕弄臟傷口，急得直跺腳，“怎麼辦怎麼辦……傷口這麼深，會不會骨折啊？陸哥怎麼還沒聯係上救護車！”
成彥咬著牙，用左手撐著地麵慢慢坐起來，右臂一動就疼得鑽心，可她先看向小林：“你沒事吧？有沒有被架子碰到？”見小林搖頭，又轉向老周，聲音有點發虛卻很清晰：“相機……相機鏡頭蓋扣緊了嗎？今天拍的素材……都存進硬盤了嗎？”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惦記素材！”老周又急又氣，伸手想幫她擦臉上的沙粒，卻看見她額頭上的冷汗順著下巴往下滴，睫毛上還沾著細沙，“彆說話了！省點力氣！陸岩說救護車從市區過來要一個小時，你再忍忍！”他掏出自己的水壺，想讓成彥喝口水，卻發現壺蓋沒擰緊，水灑了一半。
張師傅背著工具箱跑過來，老人年紀大了，被風沙嗆得直咳嗽，臉憋得通紅。他擠到成彥身邊，抖著手掀開她的袖子，指腹輕輕碰了下傷口周圍的皮膚，立刻皺起眉頭：“造孽啊！這架子怎麼沒按規矩來！”他突然提高聲音，對著道具組的方向喊，“小吳！出來！敦煌風沙天搭設備，得用50斤的鑄鐵底座！你怎麼就壓塊破石板！”
小吳從帳篷後麵挪出來，臉色比紙還白，手指絞著衣角：“成彥姐……對不起，我以為沙暴不會來這麼快，想著拍完這組就換……”他越說聲音越小，最後蹲在地上，頭埋在膝蓋裡，“都怪我……要是我早點換底座，你就不會受傷了……”
成彥看著小吳愧疚的樣子，心裡軟了軟，忍著疼說：“沒事，誰也沒想到沙暴會提前……下次注意就好，安全第一。”她悄悄掏出手機，屏幕被沙粒劃得滿是細紋，想給顧懷安發消息，手指剛碰到鍵盤，右臂的疼就順著神經往腦子裡鑽，她忍不住皺緊眉頭，把手機又塞回口袋。
“我這裡有備用紗布！”張師傅突然想起什麼，從工具箱裡翻出個藍布包——布包邊角都磨白了，上麵繡著朵小小的梔子花，是他老伴生前繡的。裡麵除了紗布和雲南白藥，還有個小瓷瓶，裝著他自己配的止血粉，“這藥是我修壁畫蹭傷手時用的，止血快！成丫頭，你忍忍，我先把沙粒清理了，不然會感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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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的手抖得厲害，他掏出生理鹽水棉片，對著傷口輕輕吹了吹，再用棉片一點點擦嵌在肉裡的沙粒。每擦一下，成彥的身子就顫一下，嘴唇咬得發白，卻沒喊一聲疼。小夏在旁邊哭得抽抽搭搭，一邊幫著遞棉簽，一邊用手機發微博：“大家彆擔心，成彥姐已經在等救護車了，傷口會及時處理，具體情況等醫院檢查後再說～”
打字時，她的手指因為緊張按錯了鍵，把“救護車”打成了“救火車”，趕緊刪掉重發，眼淚滴在手機屏幕上，模糊了字。她用袖子擦了擦屏幕，結果越擦越花，嘴裡還念叨：“都怪我手笨……連條微博都發不好……”
沒過十分鐘，微博就炸了。成彥保護工作人員受傷的話題像坐了火箭，半小時就衝到熱搜第三，閱讀量破5億。粉絲們在評論區急得團團轉：“姐姐怎麼總把彆人放在第一位啊！自己疼不疼啊！”“求醫院地址！想送點高蛋白的營養品！”《守望者》的陳導也轉發了微博，配文：“成彥拍雨戲時就為了保護場記，自己淋了半小時雨，現在又為了救工作人員受傷……祝早日康複，紀錄片的事不急，我們等你。”
品牌方也紛紛表態——某高奢品牌官微發了“願成彥女士早日痊愈，期待後續合作中繼續傳遞匠人精神”，某平台則說“暫停《幕後之光》的推廣節奏，等成彥老師康複後再定檔，健康永遠第一位”。可就在這時，小夏突然“啊”了一聲，手機差點掉在地上：“姐！林楓又蹭熱度！他發微博說‘願成彥早日康複，匠人精神需要所有人守護’，還配了張他之前擺拍的‘竹編匠人’照片！”
成彥眯著眼看了眼手機屏幕，林楓的照片裡，他穿著粗布衣服，手裡拿著根竹絲，姿勢擺得精致，卻連竹絲都沒捏對。她沒力氣生氣，隻讓小夏回複：“感謝關心，目前專注治療，也請尊重真實匠人，拒絕擺牌營銷，每一份手藝都該被認真對待。”
小夏打字時氣得臉通紅，手指飛快地戳著屏幕，指甲都快戳到玻璃：“憑什麼啊！姐都受傷了，他還想著蹭熱度！臉呢！”這條回複一出，粉絲們立刻湧到林楓微博下：“彆蹭了！成彥在救人，你在擺拍，好意思嗎？”“趕緊刪博！彆汙染匠人精神！”沒過多久，林楓的微博就悄悄刪了，評論區還留著滿屏的嘲諷。
救護車的鳴笛聲終於從遠處傳來，藍紅色的燈光穿透黃霧，讓所有人都鬆了口氣。老周和小林小心翼翼地扶著成彥站起來，她的右臂完全不能動，隻能用左手搭著老周的肩膀，每走一步，傷口就扯著疼，額頭上的冷汗又冒了一層。張師傅跟在後麵，手裡拎著那個藍布包，嘴裡還念叨：“到了醫院要好好檢查，彆落下病根，我還等著教你做壁畫拓片呢……你上次說喜歡飛天飄帶的紋樣，我都準備好拓板了……”
坐進救護車時，成彥終於鬆了口氣。她掏出手機，憑著記憶撥通了顧懷安的電話——電話響了三聲就被接起，顧懷安的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卻在聽到她的聲音後立刻清醒：“成彥？怎麼了？你的聲音怎麼這麼虛？”
“沒大事，”成彥儘量讓語氣輕鬆，卻還是忍不住疼得吸了口氣，“就是拍攝時被燈光架砸到胳膊，現在去醫院做檢查，你彆擔心，等結果出來我再跟你說。”她怕顧懷安著急，故意沒說傷口有多深，可聲音裡的顫抖還是沒藏住。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接著傳來顧懷安急促的腳步聲，還有拉行李箱的聲音：“我馬上訂最早一班去敦煌的機票！你乖乖在醫院等我，彆亂動！醫生怎麼說就怎麼做，不許惦記拍攝的事，也不許自己偷偷看傷口！”他頓了頓，聲音突然軟下來，帶著點後怕：“彆怕，我很快就到，到時候給你帶你喜歡的桂花糕。”
掛了電話，成彥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沙丘，黃霧漸漸散了，露出湛藍的天。右臂的傷口還在疼，可心裡卻暖暖的——有擔心她的粉絲，有急得跳腳的團隊，有惦記著教她拓片的張師傅，還有趕過來的顧懷安，這些人，都是她堅持下去的理由。
救護車駛進市區時，小夏突然湊過來，小聲說：“姐，陸哥剛才發消息，說平台那邊願意追加200萬預算，還說等你康複後，會派最好的康複醫療團隊過來……張師傅也說，等你好了，他把那個老拓板送給你，說‘這拓板跟了我三十年，給你才不浪費’。”
成彥笑著點頭，閉上眼睛靠在椅背上。她想起之前看到的行業冷知識：敦煌拍攝因環境特殊，每年都會有工作人員因風沙或設備意外受傷，但幾乎沒人抱怨——因為這裡的每一寸沙都藏著文化，每一個幕後工作者都在認真守護。現在她終於懂了，這些“意外”或許是困難，卻也讓她更清楚，自己正在做的事，有多有意義。
隻是她沒注意，救護車後麵，跟著一輛黑色轎車。車窗裡，林楓的助理小王戴著鴨舌帽，正舉著相機對著救護車的背影拍，手因為緊張有點抖。他發給林楓消息：“成彥受傷送醫，熱度很高，要不要再拍點醫院的照片，製造點‘關心過度’的話題？”過了幾秒，林楓回複：“拍！最好能拍到傷口，越慘越好，這樣才能顯得我‘有人情味’。”小王猶豫了一下，還是踩了油門，跟著救護車往醫院的方向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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