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勞作與寒風中悄然流逝，轉眼已是深冬。北大荒的雪一場接一場，將天地裹成一片蒼茫的白。
這天清晨，天色陰沉得厲害，北風刮在臉上像刀子一樣。指導員召集大家開會，麵色凝重：“氣象站通知，未來三天有特大暴雪，可能是幾十年一遇。咱們得抓緊時間做準備，特彆是加固糧倉和牲畜棚，檢查各宿舍的取暖和密封。”
任務迅速分配下去。秦建國被指派負責糧倉加固和巡查男宿舍，而女宿舍則由沈念秋帶著另外幾個女知青負責檢查密封和備柴。
“沈念秋，”散會後，秦建國叫住她，遞過來一小卷膠布和幾張厚油紙，“這個拿著，窗戶縫要是堵不嚴實，用這個貼一下，效果好。”他的手指凍得有些發紅，眼神卻一如既往的沉穩。
“謝謝，”沈念秋接過，觸到他冰涼的指尖，心裡微微一動，“你們那邊也需要吧？”
“我們糙慣了，沒事。”秦建國搖搖頭，“女宿舍那邊牆薄，之前就聽趙大娘念叨過有幾處透風。你們仔細檢查，特彆是炕頭那邊的那扇小窗，風刃子厲害。”他連她們宿舍窗戶的具體情況都清楚，顯然平時就留意過。
沈念秋點頭：“好，我知道了。”
暴雪前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帶著山雨欲來的壓抑。大家分頭忙碌起來。沈念秋帶著室友仔細檢查女宿舍的每一處縫隙，用舊棉絮和秦建國給的膠布、油紙將可能漏風的地方堵得嚴嚴實實，又把備用的柴火整齊垛在灶坑旁容易取用的地方。
男知青們則在糧倉和牲畜棚那邊忙碌。秦建國爬上爬下，和其他人一起加固頂棚，釘牢木板，汗水混著寒氣凝在他的眉睫上。
傍晚時分，天空開始飄下細密的雪粒子，砸在窗戶上沙沙作響。風勢逐漸加強，呼嘯著掠過荒原。
秦建國完成最後的巡查，從男宿舍出來，正準備去指導員那兒彙報，卻看見沈念秋站在女宿舍門口，微微蹙著眉望著屋頂。
“怎麼了？”他快步走過去。
沈念秋見他過來，指著屋頂一角：“你看那裡，好像有一片瓦片鬆動了，風一吹就響。剛才在裡麵就聽到聲音，怕雪大了壓垮了，或者漏風。”
秦建國眯著眼仔細看了看，風雪中那片瓦確實有些晃動。“是鬆了。得固定一下，不然晚上暴雪來了麻煩。”
“我去找梯子。”沈念秋立刻說。
“不用，糧倉那邊梯子還靠著牆，我去拿。你幫我扶著就行。”秦建國說著，轉身大步走向糧倉方向，很快扛著一架木梯回來了。
風雪更急了些，吹得人幾乎睜不開眼。秦建國利落地架好梯子。
“我上去吧，”沈念秋拉住他的胳膊，“你忙了一天了，而且我輕便些，上去動靜小。”她眼神堅持，並非逞強，而是確實覺得自己更合適。
秦建國看著她，猶豫了一瞬，終於點頭：“好，小心點。把瓦片擺正，用這個膠泥壓緊。”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小團事先準備好的、用舊棉絮和泥混合的填料遞給她。
沈念秋接過，利索地爬上梯子。寒風立刻裹挾著雪粒撲向她，她穩住身形，小心翼翼地探身，伸手去夠那片鬆動的瓦。她的動作精準而穩當，很快將瓦片歸位，用膠泥牢牢固定住。
秦建國在下麵牢牢扶著梯子，仰頭看著她纖細卻異常穩重的身影在灰暗的天空背景下作業，心跳不由得加快了節奏，既是擔心，也是一種難以言喻的驕傲。
“好了！”沈念秋的聲音從上麵傳來，帶著一絲如釋重負。
她開始往下退，然而就在此時，一陣極強的旋風猛地刮過，梯子劇烈地晃動了一下！沈念秋腳下一滑，低呼一聲。
秦建國心臟幾乎驟停，雙臂猛地用力死死穩住梯子，聲音都繃緊了：“抓緊！彆慌，慢慢下！”
沈念秋深吸一口氣，穩住心神，一步步謹慎地退了下來。腳剛沾地，秦建國就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力道很大，聲音裡帶著罕見的急促：“沒事吧？傷著沒有？”
他的關心如此直白急切，與往日的沉穩截然不同。沈念秋能感覺到他手掌的微顫，透過厚厚的棉衣傳到她的皮膚上。風雪撲打在兩人之間，世界一片喧囂，卻又仿佛隻剩下他灼灼的目光和緊握的手。
“沒事，”她搖搖頭，呼吸也有些急促，“就是滑了一下，沒摔著。”
秦建國似乎才意識到自己握得太緊，緩緩鬆開了手，但目光仍在她臉上仔細巡視，確認她真的無礙。氣氛有一瞬間的凝滯，某種難以言喻的情愫在風雪中悄然湧動，比以往任何一次無聲的交彙都更加清晰。
“快進去吧，”最終，秦建國先開了口，聲音恢複了平時的低沉，卻更溫和，“雪更大了，今晚一定關好門，燒暖和點。”
“嗯，”沈念秋點頭，“你們也是。”
秦建國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扛起梯子大步離開。他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越來越密的雪幕中。
那一晚，暴雪如期而至，狂風怒吼，仿佛要將整個大地吞噬。女宿舍裡卻因為事先準備充分，顯得格外溫暖安穩。沈念秋躺在炕上，聽著窗外鬼哭狼嚎般的風聲，想起白天他急切抓住她胳膊的樣子，和他眼底未加掩飾的擔憂，心底仿佛有一處也被這狂風攪動，無法平靜。
而男宿舍裡，秦建國躺在鋪上，久久無法入睡。窗外風雪肆虐，他腦海裡反複浮現的，卻是梯子上那個纖細卻堅韌的身影，以及她落地時，自己那一刻幾乎停止的心跳。一種明確而強烈的保護欲，混合著日益增長的欣賞與難以克製的悸動，在他沉穩的心湖裡，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波瀾。
他知道，有些東西，不一樣了。在這片嚴寒而遼闊的土地上，在共同應對艱難險阻的日子裡，某種種子，正悄然破土，頑強地生長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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