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雪勢稍歇,天地間一片銀裝素裹,積雪沒過了小腿。秦建國早早起來,不僅掃清了自家門前的雪,還默默地將女宿舍門口和通往食堂的小路也清理了出來。沈念秋開門看到這條乾淨的小徑,心中一暖。
中午時分,食堂的飯菜依舊簡單寡味,能儲存過冬的土豆、白菜、蘿卜是主角,做法也僅限於燉和煮。沈念秋正小口吃著,卻見秦建國端著一個粗瓷小碗走了過來。
“沈同誌,”他聲音一如既往的低沉,將碗放在她麵前,“嘗嘗這個。昨天看你有點嚇著了,這個壓壓驚。”
碗裡是淺琥珀色的湯水,飄著幾顆紅豔的枸杞和幾絲嫩黃的薑絲,中間臥著一個飽滿的荷包蛋,蛋白凝滑,蛋黃是恰到好處的糖心。一股混合著淡淡甜香和薑絲辛辣的氣息嫋嫋升起,在這滿是燉菜味的食堂裡顯得格外清新誘人。
沈念秋有些驚訝:“這是……”
“紅糖薑水臥蛋,”秦建國解釋道,語氣很平常,仿佛隻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紅糖驅寒,薑暖身,雞蛋補氣。快趁熱吃吧,涼了腥氣。”
原來他還有這般細致的手藝。沈念秋道了謝,用小勺舀起一點湯吹了吹,送入口中。甜度恰到好處,薑的微辣巧妙地平衡了紅糖的甜膩,溫暖的感覺從喉嚨一直滑到胃裡,仿佛一下子驅散了昨日殘留的驚悸和冬日的寒氣。荷包蛋火候極好,糖心蛋黃流淌出來,與湯水混合,更是香醇。
她小口小口吃著,感覺整個身體都暖和了起來,甚至微微出了層薄汗。
後來沈念秋才從彆人口中零星聽說,秦建國不僅會修房頂、壘灶台這些力氣活,手巧著呢。他會用廢棄的木料打小巧結實的小板凳、針線盒;冬天燒炕的爐子,他稍微改造一下,就能在邊上烤出外皮焦脆內裡暄軟的烤饅頭片,甚至偶爾還能用鐵飯盒給大家烙兩張油汪汪的千層餅,改善夥食。
幾天後,沈念秋去還上次修屋頂時借的工具,剛走到他宿舍門口,就聞到一股獨特的香氣。門虛掩著,她敲了敲,聽到裡麵應了一聲。
沈念秋推門而入,隻見秦建國正蹲在小火爐前,手裡拿著個小鐵鍋,那股獨特的香氣正是從鍋中飄散出來的。
“秦隊長,我來還工具。”沈念秋輕聲說道,目光卻不自覺被屋內的景象吸引。
秦建國抬頭,額上沁著細密的汗珠,“放門口就行。”他手中的鐵鍋輕輕晃動,裡麵的深色液體正微微冒著氣泡。
“這是在熬什麼?”沈念秋忍不住好奇,那香氣既熟悉又陌生,帶著某種草藥的清苦,卻又混合著一絲甜香。
“艾草和薄荷,加點金銀花。”秦建國言簡意賅,“雪化了,蚊蟲就該來了。做成香囊,能防蚊蟲叮咬。”
沈念秋這才注意到,牆角已經擺放著十多個小巧的布囊,針腳細密勻稱,完全不似尋常男子手藝。
“這些都是你做的?”她驚訝地問,向前走了幾步。
秦建國沒有回答,隻是專注地盯著鍋裡漸漸濃稠的草藥汁。他從旁邊拿起一個小瓷瓶,小心地將熬好的液體倒入其中,動作熟練而輕柔。
“坐下吧,”他突然說,“正好有事找你。”
沈念秋依言坐在一旁的小木凳上,這凳子做工精巧,邊緣光滑,想必也是出自他手。
秦建國轉身從櫃子裡取出一個小布包,推到沈念秋麵前,“打開看看。”
沈念秋解開布包,裡麵是一本厚厚的筆記本,紙頁已經泛黃,但保存完好。她翻開第一頁,眼前頓時一亮——上麵密密麻麻記錄著各種草藥的名稱、功效和製作方法,還配有細致的手繪圖案。
“這是我母親留下的,”秦建國聲音低沉,“她是個中醫。”
沈念秋一頁頁翻看,被其中豐富的內容所吸引,從簡單的草藥配方到應對常見病痛的方法,應有儘有。
“冬天快要過去了,開春後大家容易生病。”秦建國繼續說道,目光落在筆記本上,神情有些恍惚,仿佛透過書頁看到了什麼遙遠的回憶,“我想把這些知識教給需要的人。”
他抬起頭,目光直視沈念秋,“你識字最多,我想請你幫忙整理這些資料,教給大家。”
沈念秋怔住了,她沒想到秦建國會提出這樣的請求。在那個年代,持有這樣的“舊書”本身就是風險,更彆說公開傳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