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渠工地的號子聲還在耳畔回響，秦建國背著磨得發白的行囊，帶著一身泥土和汗水的印記，回到了生產隊。修渠的任務終於結束，雖然人都瘦了一圈，黑了不少，但眼神裡的韌勁卻更足了。結算的工分換成了實實在在的糧食和少許現金，捏在手裡，沉甸甸的，是汗水凝結成的踏實。
生活的節奏仿佛又回到了原點，但內心某些東西已然不同。大隊的集體勞動暫時告一段落，秋收前的這段閒暇，是難得的喘息之機，也是各自想辦法“填補缺口”的時候。幾乎不用明說，一個念頭在秦建國和幾個相熟的男知青心中盤旋——又該進山了。
山，是沉默的寶庫，也是無言的險境。但對於肚裡缺少油水的年輕人來說，森林意味著獲取額外蛋白質的唯一希望。野兔、山雞，甚至運氣好碰上傻麅子，都能讓清湯寡水的腸胃得到片刻的慰藉。
秦建國收拾著簡單的工具——幾副自製的套索，一把磨得鋒利的柴刀，還有那個用內胎皮和樹杈做的彈弓。他動作熟練，帶著一種經過生活磨礪後的沉穩。
“又要進山？”沈念秋的聲音在身後輕輕響起。她剛從公社檔案室回來不久，臉上帶著一絲倦意，但眼神清亮。
秦建國回過頭，看到她，眉眼不自覺地柔和了些：“嗯。趁著有空，去看看。”他沒多說，但彼此都明白“看看”意味著什麼。
“小心點，”沈念秋走近幾步，將一個小布包塞進他手裡，“裡麵有幾個烤紅薯，還有……我納的厚鞋墊，山裡潮。”
秦建國接過，布包還帶著她的體溫。他點點頭：“知道了。你自己也多注意。”
沒有更多依依惜彆的言語，生存的壓力讓他們早已習慣了這種簡潔而深刻的關懷。次日天還未亮，秦建國便和另外兩個信得過的知青，踩著露水，悄無聲息地融入了晨霧彌漫的群山。
重返森林，呼吸著混合著泥土和草木清冽氣息的空氣，秦建國感到一種奇異的放鬆。這裡沒有審視的目光，沒有需要時刻警惕的言語機鋒，隻有最原始的生存法則。他熟悉這裡的溝壑，記得上次發現野物蹤跡的地方。
他們分工合作，布置套索，尋找可能藏有山雞的灌木叢。動作輕緩，儘量不驚擾這片靜謐的世界。秦建國的眼睛像鷹隼般銳利，搜尋著地麵上的爪印、糞便，以及被啃食過的草根。那晚舞台上迸發的銳氣，在這裡化為了獵手般的專注與耐心。
時間在寂靜的搜尋中流逝。收獲不算豐碩，但也不差：一隻肥碩的野兔被套索牢牢拴住，還有兩隻灰撲撲的山雞倒在彈弓下。足夠他們幾個打一次紮實的牙祭，或許還能剩下些醃起來，慢慢吃。
就在他們準備收拾獵物，趁著天色尚早下山時，秦建國突然停下動作，示意同伴噤聲。他側耳傾聽，遠處的林子裡傳來一陣細微的、不同於風聲的響動。
是大型動物踩斷枯枝的聲音。
三人立刻隱蔽起來，心臟微微提緊。在這片林子裡，除了他們想要的獵物，也可能遇到野豬，甚至更危險的東西。秦建國握緊了手中的柴刀，眼神警惕地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樹叢晃動，一個身影鑽了出來。不是野獸，而是人。一個他們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的人——值班乾部。
他穿著一身半舊的乾部裝，褲腳沾了些泥點，手裡也拿著一根削尖的棍子，像是在巡山，又像是在尋找什麼。他的目光掃過秦建國幾人藏身的方向，似乎並未立刻發現他們，但那審視的、帶著衡量意味的眼神，依舊讓空氣瞬間緊繃起來。
秦建國和同伴交換了一個眼神，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意外和警惕。值班乾部怎麼會獨自出現在這深山老林？是巧合，還是……
值班乾部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用棍子撥拉著腳下的草叢，像是在查看什麼。然後，他抬起頭，朝著他們這個方向，仿佛自言自語，又仿佛意有所指地說了一句：“這山裡，好東西是有，可也得有那個本事和運氣才能拿到。彆光顧著眼前一口吃的，忘了腳下的路滑，頭上的石頭鬆。”
說完，他深深看了一眼秦建國他們藏身的灌木叢，轉身，不緊不慢地朝著另一個方向走了。
直到那身影徹底消失在林木深處，秦建國三人才鬆了口氣，但心情卻無法輕鬆。值班乾部那番話，像一根無形的刺，紮在了剛才收獲獵物的短暫喜悅上。
他什麼意思？”一個同伴壓低聲音問，帶著不滿和後怕。
“警告唄，”另一個同伴啐了一口，“意思是咱們乾什麼，他都門兒清。”
秦建國沉默地收起柴刀。他想的更多。值班乾部沒有當場發難，甚至沒有點破他們的存在，這種“高高舉起，輕輕落下”的姿態，反而更讓人不安。他像是在提醒，又像是在等待，等待一個更合適的時機。
走吧，趕緊下山。”秦建國提起地上的獵物，聲音低沉。
回程的路上，那份滿載而歸的喜悅被衝淡了不少。森林依舊沉默，但似乎有什麼東西，已經悄然發生了變化。
回到知青點，秦建國依約和同伴分了獵物。他把自己那份兔肉細心處理乾淨，趁著夜色，將最肥美的一半，用荷葉包好，悄悄塞給了沈念秋。
山裡打的。”他簡短地說。
沈念秋接過，聞到那淡淡的血腥氣和荷葉的清香，沒有多問，隻是輕聲說：“以後……更要小心。”
秦建國“嗯”了一聲。他知道她指的是什麼。值班乾部的身影出現在林中，意味著那無形的網，似乎收得更緊了。他們獲取食物的途徑，或許也在彆人的監視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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