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破的河堤和部分被衝毀的田地像一道傷疤，提醒著人們剛剛過去的凶險。秦建國帶著村民們清理淤泥、修複田壟，每個人都憋著一股勁，要將損失降到最低。修複那道垮塌的河堤是重中之重，但這需要大量的人力和物力，僅靠小山村現有的力量，顯得捉襟見肘。
就在秦建國為修複河堤所需的土石和勞力發愁時，村外土路上傳來了嘹亮的歌聲和整齊的腳步聲。老村長眼尖，手搭涼棚望了一會兒，臉上露出驚喜交加的神情：“是……是紅星農場建設兵團的人！他們怎麼來了？”
隻見一隊身著半舊軍裝、肩扛鐵鍬鋤頭的年輕男女，在一個中年乾部的帶領下，精神抖擻地向村子走來。他們大約有二三十人，雖然麵容稚嫩，但隊伍整齊，行動間帶著一股子紀律部隊的利落勁兒。
帶隊的乾部姓李，是個麵容黝黑、聲音洪亮的漢子。他見到迎上來的老村長和秦建國，敬了一個不太標準的軍禮，開門見山地說：“老鄉，我們是隔壁紅星農場建設兵團的。昨天那場暴雨太大了，我們場部也受了些影響，搶修完後，場領導估計附近村子肯定有困難，派我們幾個連隊分頭出來看看，有啥能幫上忙的！”
秦建國一聽，心頭頓時一熱，連忙握住李乾部的手：“太感謝了！李同誌，你們來得太及時了！我們這河堤垮了一段，正愁人手不夠呢！”
“嗨，軍民一家親，建設邊疆保衛家園，都是分內的事！”李乾部大手一揮，轉身對身後的青年們喊道：“同誌們，考驗我們的時候到了！幫助鄉親們修複河堤，保衛糧食生產，有沒有信心？”
“有！”年輕人們異口同聲，聲音響亮，震得樹上的水珠都簌簌落下。
這些兵團戰士的到來，仿佛給疲憊的村莊注入了一劑強心針。他們組織性強，乾活肯賣力氣，而且明顯受過一些基礎工程訓練。在李乾部的指揮下，他們和村民們混合編組，挖土、運石、打夯，分工明確，效率極高。
沈念秋和村裡的婦女們也沒閒著，燒水、做飯，將熬好的綠豆湯和剛剛收獲的一點新鮮菜蔬做成飯菜，送到工地上。看到兵團裡一些年輕女兵臉上被曬得通紅，手上磨出了水泡，沈念秋默默拿出自己采集的草藥，幫她們處理。
休息間隙，秦建國和李乾部坐在田埂上聊天。李乾部看著不遠處鬱鬱蔥蔥的試驗田，眼中露出讚許：“秦隊長，你們這田弄得不賴啊！這土豆和南瓜，長得比我們農場試驗田的還好。”
秦建國笑了笑，指了指正在給兵團戰士送水的沈念秋：“多虧了沈知青，她從書上看了好多新法子，帶著我們搞的。”
李乾部看向沈念秋，目光中多了幾分欣賞：“沈知青是有知識的人。不瞞你說，我們農場也有技術員，但像這麼肯鑽研、還能結合實際的下鄉青年，不多見。”他頓了頓，壓低聲音，“我們那邊，主要還是靠老把式和上級派發的農藥、化肥，有時候也犯愁產量和蟲害。”
沈念秋正好走過來，聽到這話，便接口道：“李同誌，我們也是摸索著來。土農藥效果有限，如果能結合一些科學的防治方法，肯定更好。就是現在條件有限……”
李乾部點點頭：“是啊，條件艱苦。不過你們這自力更生的精神，值得我們學習。回頭我跟場領導彙報一下，看看能不能把我們農場淘汰下來的一些舊農具，或者富餘的菜籽支援你們一些。河堤修複，我們也能支援一部分水泥，雖然不多，關鍵部位能用上。”
這話讓秦建國和沈念秋都驚喜不已。水泥！這可是緊俏物資，有了它，河堤的關鍵部位就能更加牢固。
在建設兵團的大力幫助下，原本預計需要十天半月才能修複的河堤，僅僅用了五天就初具雛形，並且因為使用了水泥加固，比原來更加結實。兵團戰士們離開時，村民們自發聚集到村口相送，拿出舍不得吃的醃野豬肉和剛摘的新鮮蔬菜往他們手裡塞，都被戰士們笑著婉拒了。
“老鄉們，保重！以後有啥困難，捎個信到紅星農場！”李乾部帶著隊伍，在夕陽下揮手告彆，身影漸漸融入金色的餘暉中。
望著他們遠去的方向，秦建國心中感慨萬千。這次經曆讓他意識到，他們並不是在孤軍奮戰。在這片廣袤而艱苦的土地上，還有許許多多像建設兵團這樣的人，在以不同的方式奮鬥著，彼此之間，存在著一種超越地域的、互相扶持的情誼。
河堤修好了，蟲害得到了控製，雜草也被清理乾淨。土豆苗和南瓜藤在雨水的滋潤和陽光的照耀下，煥發出更加蓬勃的生機。村莊，在一次次的挑戰和來自外部的溫暖中，一點點恢複著元氣，也變得更加堅韌。
秦建國知道，未來的日子依然不會輕鬆，但有了這次與建設兵團交往的經曆，他心中似乎打開了一扇窗，看到了更廣闊的可能和更多的希望。他看向正在試驗田裡彎腰忙碌的沈念秋，又看了看身邊雖然疲憊卻目光堅定的村民們，挺直了腰板。路還長，但隻要方向對了，一步步走下去，總能到達想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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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堤穩固了，田地裡的生機便一日勝過一日。秦建國心裡的那塊大石頭，總算挪開了一半。然而，另一半，卻沉甸甸地壓在了秋收的成色上。他幾乎每天都要去沈念秋那幾塊試驗田邊轉上幾圈，看著那愈發茂盛的土豆秧和南瓜藤，心裡又是期盼，又隱隱有些不安——盼的是豐收，不安的是，這新法子，究竟能不能經得起最後的考驗？
這天傍晚，沈念秋蹲在田埂上，撥開墨綠的土豆葉子，仔細察看著根部土壤的情況。秦建國走了過去，還沒開口，沈念秋便抬起了頭，眉頭微蹙：“秦隊長，你看。”
她的指尖指著幾片土豆葉的背麵，上麵附著一些細小的、肉眼幾乎難以察覺的蟲卵，旁邊還有零星被啃食出小洞的葉片。“是蚜蟲，還有潛葉蠅的初期跡象。前幾天暴雨，雖然衝走了不少成蟲，但這幾天天氣一熱，蟲卵孵化得快了。”
秦建國心裡咯噔一下。他蹲下身，湊近了看，果然發現了端倪。“土農藥效果不夠？”
“對付少量的還行，看這情況，怕是很快會蔓延開。”沈念秋語氣凝重，“而且，光是驅趕不行，得找到能殺滅蟲卵的辦法。不然，治標不治本。”
夜色漸濃，秦建國坐在自家門檻上，望著星空發愁。李乾部支援的水泥解決了河堤的大問題，可這田裡的“隱形敵人”，又該去哪裡搬救兵？他腦海裡閃過李乾部提到過的農場技術員，但很快又自己否定了，紅星農場離這裡幾十裡山路，人家也有自己的生產任務，總不能為了一點蟲害再去求援。
正煩躁間，他的目光落在了牆角堆放著的幾個舊麻袋和沈念秋平時用來搗藥的石臼上。沈念秋……她的那些書，那些筆記……秦建國猛地站了起來。
第二天一早，秦建國找到了正在晨光裡整理草藥架的沈念秋。“沈知青，你上次說，有些草木灰混合特定草藥，味道能驅蟲，那有沒有哪種東西，是能直接殺死蟲卵的？”
沈念秋愣了一下，隨即眼睛亮了起來：“書上提到過幾種，比如煙草稈浸泡的水，苦楝樹的皮和葉子搗碎後的汁液，都有一定的觸殺作用。但是……”她頓了頓，“我們這裡沒有苦楝樹，煙草更是稀罕物。”
“煙草稈沒有，咱們有艾草，有蒿子，有魚腥草！味道衝的、葉子帶毒性的，這山裡總有吧？”秦建國語氣急切，“你列個單子，需要什麼樣的特性，我發動大夥兒上山去找！咱們就用地裡的東西，自己試！”
一種被逼到絕境後的狠勁和創造力，在秦建國眼中燃燒。沈念秋被他這股勁頭感染了，立刻點頭：“好！我這就去查筆記，把可能有用的植物都列出來！”
一場針對蟲害的“土法攻關”在小山村悄然展開。沈念秋根據有限的農技書籍和自己的觀察，列出了幾種可能具有殺蟲效果的本地植物：毒性較強的狼毒花、氣味濃烈的野蒿、辛辣的野山椒，甚至還有老人們提到過能毒魚的一種叫做“醉魚草”的灌木。
村裡的老獵戶、經常采山貨的婦女，都被動員起來，按照描述和樣本，深入山林尋找這些“特彆的藥材”。秦建國則帶著幾個手腳利落的年輕人，負責將這些采集回來的植物進行清洗、搗碎、浸泡、熬煮。
試驗是繁瑣而充滿風險的。有的汁液兌水後噴灑，效果微乎其微；有的濃度稍高，卻差點燒傷了作物葉片。沈念秋小心翼翼地記錄著每一種配方、比例和施用後的反應。失敗了一次又一次，田裡的蟲害跡象卻在慢慢擴大。
就在氣氛有些低沉的時候，老村長叼著煙袋，蹲在熬製藥液的大鍋邊看了半天，慢悠悠地開口：“念秋丫頭，你用的這些，都是‘攻’的法子。老祖宗傳下來的方子裡，有時候也得講個‘調和’。光下猛藥不行，還得讓莊稼自己‘壯’起來，邪氣才不易入侵。”他用煙袋杆指了指旁邊堆著的發酵好的農家肥，“這東西，才是根本。”
老村長的話像一道光，瞬間點醒了沈念秋和秦建國。對啊，隻想著殺蟲，卻忘了壯苗！一株健壯的植株，其本身抵抗病蟲害的能力就會強很多。
他們立刻調整了思路。一方麵，繼續篩選、優化植物源殺蟲劑的配方，著重於相對溫和但有效的幾種，如艾草蒿子水混合少量草木灰；另一方麵，加大了腐熟農家肥的追施力度，並在沈念秋的建議下，嘗試用少量過磷酸鈣溶液進行葉麵噴施，以增強作物莖葉的韌性。
幾天後，奇跡發生了。使用了新調配的、“攻守兼備”方法的試驗田裡，蟲害的蔓延速度明顯被遏製住了。那些原本有些發黃、孱弱的葉片，在補充了養分後，逐漸恢複了油綠的色澤，植株挺立，顯得精神了許多。而旁邊作為對照、未加管理的普通田塊，蟲害則明顯嚴重得多。
“成了！秦隊長，咱們的法子有效！”沈念秋指著對比鮮明的兩塊田，聲音裡帶著壓抑不住的激動。
秦建國蹲在田埂上，用手輕輕撫摸著一片厚實健康的土豆葉，臉上終於露出了雨後初霽般的笑容。這笑容裡，有欣慰，更有一種從泥土裡生長出來的、紮實的自信。
“是啊，成了。”他站起身，望向遠處已經修複如初、在陽光下泛著灰白色澤的河堤，又看了看身邊這群臉龐被曬得黝黑、眼神卻異常明亮的村民，“靠天，也靠人，更靠咱們自己這雙手和腦子。”
夏深了，土豆開出一片片淡紫色的小花，南瓜也綻放出碩大的喇叭狀黃花，引來蜜蜂嗡嗡作響。村莊，在經曆了風雨的洗禮和蟲害的考驗後，仿佛被打磨過的璞玉，透出一種沉靜而堅韌的內蘊。秦建國知道，更大的考驗或許還在後頭，但此刻，他心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力量。這條路，他們正一步步，踏得越來越堅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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