屯子口，兩撥人再次對峙，氣氛比上次更加凝重。
王奎依舊穿著那身筆挺的中山裝，推著一輛嶄新的自行車，鞋尖沾了些土路的浮塵。他身後跟著七八個人，陣容與上次相仿，但神色間少了些虛張聲勢，多了幾分有恃無恐的陰沉。他皮笑肉不笑地看著秦建國，以及他身後那些雖然疲憊但眼神銳利的民兵，目光在那些擦得鋥亮的步槍上停留了一瞬。
“秦排長，好久不見啊。”王奎先開了口，聲音帶著一種刻意的拖遝，“喲，這是剛忙完秋收？看來今年收成不錯嘛，場院裡堆得跟小山似的。”他的話像是隨口寒暄，但字裡行間都透著一股對靠山屯情況的掌握。
秦建國站在民兵隊伍最前方，身形如鬆，擋住了進屯的主要通路。他臉上沒什麼表情，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度：“王組長，有何貴乾？如果是公乾，請出示手續和證件。如果是私事，靠山屯正在忙秋收善後，不便接待。”
“手續？證件？”王奎嗤笑一聲，從口袋裡掏出一張折疊的紙，在手裡晃了晃，卻沒有展開的意思，“區裡接到群眾舉報，說靠山屯藏匿來曆不明、有重大曆史嫌疑的人員，並且可能存在私自囤積糧食、對抗上級調查的行為。我這次來，就是專門為了核實這些情況。”
他頓了頓，陰鷙的目光越過秦建國，似乎在搜尋著什麼，最終定格在遠處場院邊緣，正被幾個婦女拉著匆匆往家走的沈念秋的背影上。
“尤其是那位沈念秋同誌的問題，”王奎的聲音陡然轉冷，“我們必須帶回去，徹底審查清楚！”
話音未落，他身後的人就向前逼近一步，試圖施加壓力。
“站住！”秦建國一聲低喝，如同平地驚雷。他身後的民兵們“嘩啦”一聲，動作整齊地持槍上前，槍口雖未抬起，但那凜然的氣勢瞬間遏製住了對方的腳步。
“王組長，你說群眾舉報，是哪裡的群眾？舉報信在哪裡？需要核實的具體內容是什麼？”秦建國一連串的問題拋出，語速不快，卻句句關鍵，“沈念秋同誌的身份和經曆，組織上早有安排，她在我們靠山屯接受教育，積極參加勞動，表現良好。你說帶人就帶人，憑你空口白牙，還是憑那張你都不敢打開給人看的手令？”
王奎臉色一沉，他沒想到秦建國如此強硬且條理清晰。他晃了晃那張紙：“這就是手續！秦建國，你想對抗區裡的決定嗎？”
“我隻認合理的程序和確鑿的證據。”秦建國毫不退讓，“如果你手續齊全，程序正當，我秦建國和靠山屯民兵連自然不會阻攔。但現在，你拿不出像樣的東西，就想在秋收剛結束、屯民疲憊的時候強行帶人，我懷疑你的動機！”
他上前一步，目光如炬地盯著王奎：“靠山屯的糧食，是鄉親們一年的血汗，是上交國家的公糧，是保障我們自己生存的口糧！任何人，想打這些糧食的主意，想破壞靠山屯的穩定，先問問我們手裡的槍答不答應！問問靠山屯的老少爺們答不答應！”
“不答應！”身後的民兵們齊聲怒吼，聲音在山穀間回蕩。一些尚未回家的青壯年鄉親也自發地圍攏過來，手裡拿著扁擔、鋤頭，沉默地站在民兵隊伍後麵，形成了一道更厚重的人牆。
王奎看著這陣勢，眼角抽搐了一下。他看得出，眼前的這些民兵和上次不同了，眼神裡有了底氣，動作間有了章法。而周圍那些沉默的村民，眼神裡充滿了警惕和敵意。他知道，今天想強行帶人，恐怕要付出不小的代價，而且未必能成功。
他深吸一口氣，強壓下怒火，知道硬碰硬不是時候。他陰冷地笑了笑：“好，好得很！秦建國，你有種！咱們走著瞧！”
他猛地一揮手：“我們走！”
說完，悻悻地調轉自行車頭，帶著一群人，沿著來路灰溜溜地走了。夕陽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顯得有些狼狽。
看著王奎等人遠去的身影，秦建國並沒有絲毫放鬆。他知道，這絕不是結束。王奎這次準備更充分，借口也更“冠冕堂皇”，他退走，隻是因為暫時沒把握硬闖，他一定會卷土重來，而且可能會動用更正式、更麻煩的手段。
“排長，他們就這麼走了？”二嘎子有些不敢相信。
“暫時走了而已。”秦建國沉聲道，“通知下去，崗哨加倍，夜間巡邏不能停。王奎這次沒得手，肯定不會甘心。另外，加快糧食晾曬和入庫的速度，夜長夢多。”
他轉身，看向臉色依舊有些發白的沈念秋，走了過去：“沈知青，沒事了。”
沈念秋抬起頭，眼中充滿了愧疚和不安：“秦排長，對不起，又是我……給大家添麻煩了。”
“不關你的事。”秦建國打斷她，語氣堅定，“是他們要找靠山屯的麻煩，你隻是借口。記住，在靠山屯，你就是靠山屯的人，我們不會讓任何人隨意欺負自己人。”
他的話讓沈念秋眼眶微紅，用力點了點頭。
夜幕再次降臨。屯子裡沒有了昨日收獲的徹底放鬆，反而彌漫著一種緊張的寧靜。糧食被加緊運入堅固的庫房，民兵們警惕地巡邏著。
秦建國回到民兵連部，點亮油燈。他知道，必須儘快想辦法。王奎這次用了“區裡”和“舉報”的名義，雖然手續可能有問題，但說明對方開始試圖在規則內找漏洞了。僅僅依靠硬扛，恐怕會越來越被動。
他鋪開信紙，準備再給區小隊趙隊長寫一封信，詳細說明今天的情況和王奎所用的借口，請求趙隊長通過正式渠道了解區裡是否真有此類調查，並設法提供支持。同時，他也在思考，是否到了需要動用李師長那條線的時候……
窗外，秋風掠過樹梢，發出沙沙的聲響，仿佛隱藏著無形的危機。靠山屯的保衛戰，進入了一個新的、更複雜的階段。秦建國知道，他必須更加謹慎，更加智慧，才能帶領鄉親們度過這場風波，守住這片土地和它的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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