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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周偉豁然站起，臉色鐵青。他可以接受對自己農活不好的批評，但不能容忍彆人貶低他唯一感興趣、並且為之付出心血的機械修理。那台柴油機，現在幾乎成了他精神上的寄托。
眼看衝突就要升級，附近乾活的人都看了過來。
就在這時，一個清脆卻帶著幾分怯意的聲音響起：“石頭叔，周偉同誌他……他可能是在思考修理機器的問題，一時走神了。”
眾人愕然望去，說話的竟是蘇夢。她不知何時走到了相鄰的田壟，臉色因為緊張而有些發白，但眼神卻努力保持著鎮定。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周偉。他難以置信地看著蘇夢，這個他一直有些看不起、甚至不久前還被他惡意揣測過的“冷美人”，竟然會站出來替他說話？
蘇夢避開周偉的目光，繼續對孫石頭說：“秦支書說過，修理柴油機也是為了提高生產效率，是重要的工作。周偉同誌這些天……一直在用心研究那個。”她頓了頓，聲音更低了些，但足夠清晰，“他……他的手都被零件劃破了好幾次。”
這話一出，周圍頓時安靜了。孫石頭臉上的怒氣也滯了一下。他看了看周偉那雙確實帶著新傷舊痕、沾滿泥土和草汁的手，又看了看蘇夢那認真的樣子，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
張誌軍也走了過來，勸道：“石頭叔，周偉農活是不太熟練，但他修理機器確實有一套。秦支書都誇過他。要不，讓他先把這壟苗間完，下午我去幫他看看機器？”
王振華也附和：“對啊石頭叔，消消氣。”
孫石頭哼了一聲，臉色緩和了些，對周偉說：“聽見沒？乾活就好好乾，彆三心二意！這壟苗，下午我再來檢查，要是還這樣，扣你工分！”說完，轉身去檢查彆處了。
一場風波，因為蘇夢意想不到的開口和張誌軍等人的圓場，暫時平息了。
周偉呆呆地站在原地，心情複雜到了極點。他既惱怒於孫石頭的指責和張誌軍他們的“好心”，更震驚於蘇夢的舉動。她為什麼要幫自己？是因為自己上次在瓜棚針對她，她以德報怨？還是僅僅因為她覺得修理機器是“重要的工作”？
他看向蘇夢，蘇夢卻已經低下頭，繼續間苗，仿佛剛才什麼都沒發生過。陽光照在她纖細的脖頸上，汗珠晶瑩。
李衛東和孫小海湊過來，小聲說：“周哥，沒想到蘇夢會幫你說話……”
“她說的……好像也有點道理。”
周偉煩躁地揮揮手：“乾活！”他重新蹲下身，這次，他強迫自己收斂心神，仔細分辨著腳下的幼苗和雜草。蘇夢那句“他一直在用心研究”和“手都被劃破了好幾次”在他腦海裡回蕩。原來，他的那點努力和投入，並非無人看見。
中午休息時，周偉罕見地沒有立刻離開，而是磨蹭到最後。他看到蘇夢獨自坐在田埂邊的樹蔭下喝水，猶豫再三，還是走了過去。
“那個……剛才，謝謝了。”他的聲音有些生硬，帶著明顯的不自然。
蘇夢抬起頭，看了他一眼，眼神平靜無波：“不用謝。我說的是事實。”她頓了頓，補充道，“修理機器，確實對屯裡有幫助。”
周偉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發現自己詞窮了。他第一次發現，這個看似冷漠脆弱的女生，骨子裡有一種奇怪的堅持和公正。他以前對她的那些看法，似乎過於片麵和武斷了。
“我……”周偉憋了半天，終於憋出一句，“我以前……說話不好聽，你彆往心裡去。”
蘇夢微微怔了一下，似乎沒料到他會道歉。她低下頭，看著手裡的水壺，輕輕“嗯”了一聲。
兩人之間陷入一種微妙的沉默，但不再是以前那種充滿隔閡和敵意的沉默。
下午，周偉乾得認真了許多。孫石頭再來檢查時，雖然仍不算完美，但比上午強了不少，他也沒再說什麼。
下工後，周偉沒有立刻去倉庫，而是找到張誌軍和王振華，生硬地說：“那壟苗，謝了。”
張誌軍和王振華對視一眼，都笑了笑。王振華拍拍他肩膀：“都是一個點的知青，互相幫襯應該的。你那機器修得怎麼樣了？有啥要幫忙的儘管說，力氣活我倆還行。”
周偉心裡有些彆扭，但還是點了點頭。
日子就這樣在勞作、學習、以及各種細微的人際互動中過去。掃盲班漸漸走上了正軌，林靜甚至開始教一些簡單的歌曲，小學堂裡時常傳出跑調但歡快的歌聲。農業技術學習班的內容也更加豐富，秦建國不僅講機械，還講土壤改良，講新品種的引進嘗試。
周偉的柴油機修理取得了突破性進展。在秦建國的指導和偶爾請教的屯裡一個曾經在縣農機站乾過的老把式的幫助下，他成功清理了油路，更換了老化的線路，調整了氣門間隙。在一個傍晚，他深吸一口氣，用力搖動了啟動手柄。
“突突突……突突突……”一陣沉悶而有力的轟鳴聲突然從舊倉庫裡傳出來，打破了屯子的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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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驚動了附近的人，紛紛跑過來看。隻見周偉站在那台原本死氣沉沉的柴油機旁，機器正噴著淡淡的黑煙，發出穩定而有力的聲響！
“著了！真的著了！”李衛東和孫小海興奮地大喊。
張誌軍、王振華也跑了過來，臉上帶著驚喜。
連秦建國和老支書都被驚動了，趕了過來。看著轟鳴的機器，老支書激動地拍著大腿：“好小子！真有你的！這老家夥，躺這兒快十年了，沒想到還能動彈！”
秦建國看著滿臉油汙、眼睛卻亮得驚人的周偉，欣慰地笑了。他走上前，仔細聽了聽機器的聲音，點點頭：“不錯，基本運轉正常了。周偉，你立了一功！”
周圍社員的目光也充滿了讚歎和佩服。這一刻，周偉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成就感。這種成就感，不同於在城裡得到表揚，而是源於他親手讓一個廢棄的東西“複活”，並且得到了這個他曾經抵觸的環境的認可。他用力抹了一把臉上的汗和油汙，咧開嘴笑了，那笑容純粹而明亮，驅散了長久以來籠罩在他眉宇間的陰鷙。
機器的轟鳴聲也傳到了女知青宿舍。蘇夢正在看書，聽到聲音，她抬起頭，側耳傾聽了一會兒，然後走到窗邊，望向舊倉庫的方向。雖然看不到具體情形，但那充滿力量的聲音，以及外麵傳來的隱約的歡呼聲，讓她明白，周偉成功了。她靜靜地站了一會兒，然後回到桌邊，繼續看書，但嘴角邊，似乎有了一絲極淡極淡的、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笑意。
靠山屯的春天徹底深了，田野裡的莊稼在陽光雨露和人們的辛勤勞作下茁壯成長。這些從城市來的年輕人，也如同這土地上的幼苗，在經曆風雨、不適和掙紮後，開始在不同的方向上，悄悄地紮下根須，嘗試著伸展枝葉，迎接屬於他們的、不可知的未來。夏鋤的考驗即將來臨，但那將是另一個故事了。至少在此刻，夕陽的餘暉映照著轟鳴的柴油機和人們臉上真切的笑容，靠山屯的黃昏，充滿了希望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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