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支書和秦建國並未因暫時的緩和而放鬆。後山腳下那片選定的坡地，立刻成了屯子裡最熱鬨的地方。秦建國親自帶著猛子、虎子等一群年輕力壯的小夥子，清理雜草、平整土地。養殖野兔的事兒，是當前的重中之重，必須儘快見到成效。
“這圍欄，是頭等大事！”王老爹幾乎天天拄著拐棍來監工，他用粗糙的手掌摩挲著剛剛砍伐下來的碗口粗的鬆木杆子，“地基至少要埋下半米深，木頭之間的縫隙，要用藤條和細木條編結實，不能留一點空子！野兔那東西，看著老實，刨洞、鑽空子是一把好手，稍微不注意，一夜之間就能給你跑個精光！”
秦建國抹了把汗，深以為然：“爹他隨著屯裡人習慣，尊敬地稱呼王老爹），您放心，這事兒上咱不敢有半點馬虎。猛子，聽見沒？地基再挖深點！虎子，你帶兩個人，去砍些更韌性的荊條來，咱們編雙層！”
王老爹又指著規劃好的區域，經驗老道地安排：“這邊，朝南向陽，地勢高，排水好，搭窩棚。窩棚底下要懸空，鋪上乾草，既保暖又防潮。那邊背風的地方，留給它們撒歡兒，邊上趕緊撒上些苜蓿草籽，長得快，兔子也愛吃。”
周偉發揮了他的巧思，根據秦建國描述的防逃跑、易管理的需求，設計了一種分層式的圈舍結構。他用樹枝在地上畫圖講解：“看，咱們把這一片用結實的木柵欄整個圍起來，這是外場，讓兔子活動。裡麵，靠牆這邊，咱們建一排‘產房’和‘育幼室’，用木板搭成小隔間，門口做活動插銷，方便單獨投喂和觀察懷孕的母兔、剛生下來的小兔崽。地麵最好鋪一層咱們燒火剩下的草木灰，再墊乾草，能防潮防病。”
張誌軍、王振華這些力氣大的男知青，負責最累的搬運和打樁的活兒。原木沉重，需要幾個人合力才能抬動，打樁更是力氣技術活，喊著號子，一錘一錘將木樁深深砸進泥土裡。汗水浸透了他們的衣衫，在古銅色的皮膚上劃出一道道亮晶晶的痕跡。
沈念秋則帶著幾個心細的婦女和女知青，負責後續的保障。她不僅組織人采集各種兔子可能愛吃的野草進行試喂，記錄偏好，還特彆注意衛生防疫。“兔窩的清潔是關鍵，每天都要清理糞便，換上乾淨的乾草。飲水的瓦罐也要每天清洗，不能留隔夜水。”她一邊示範，一邊對跟著學習的蘇夢、林靜等人說，“等兔子多了，萬一鬨起病來，可是會成片死的，預防比什麼都強。”
蘇夢和林靜認真地點著頭，在小本子上飛快記錄，這些寶貴的實踐經驗，都將被整理進那本日益厚重的《靠山屯生產生活指南》裡，未來的“養殖篇”已經有了紮實的開端。
看著這熱火朝天的景象，老支書心裡踏實，也更常背著手在工地轉悠，看到誰累了就遞碗水，說兩句鼓勁的話。秦建國更是身先士卒，重活累活搶著乾，肩膀磨破了皮，簡單包一下又繼續掄起鎬頭。他身上那種與屯子共命運的擔當，無形中凝聚著每一個人。休息時，他對著忙碌的眾人說：“咱們現在多流一滴汗，冬天咱們屯裡的老人孩子就能多喝一碗熱乎的肉湯，多嘗一口葷腥！這力氣，花得值！”
這話樸實，卻像重錘敲在每個人的心坎上。整個靠山屯上下一條心，勁往一處使，兔舍的建設進度飛快，結實的木柵欄一圈圈立起來，內部的窩棚結構也逐漸清晰。
與此同時，關於“暖房種菜”的設想，秦建國和沈念秋也在自家開始了更實際的探討。晚飯後，兩人坐在自家小院的石墩上，就著漸起的月光商量。
“單獨建暖房，柴火消耗太大，不劃算。”秦建國沉吟道，“我琢磨著，能不能換個法子。”
沈念秋給他倒了碗水，接話道：“我也正想這事。咱們屯家家戶戶冬天都得燒炕取暖，屋裡本身就是暖和的。要是能把種菜的木槽子放到各家各戶的屋裡去，不就省了專門取暖的柴火了嗎？”
秦建國眼睛一亮：“這法子好！打一批淺口的木頭槽子，分到各家，就放在炕梢或者暖和的牆角。每家放上七八個，既不占地方，又能利用現成的熱乎氣兒。咱們隻需要提供槽子、調配好的土和種子，再教大家怎麼照料就行。”
“對！”沈念秋越說越覺得可行，“這樣不僅省了柴火，還省了集中管理的人工，等於把任務分散到了每家每戶。就算每家隻種出十來斤菜，湊在一起也是個不小的數目。而且，這也算是提前練兵，萬一將來這冬天種菜真能成個副業，咱們屯子裡可就不缺會這門手藝的人了。”
兩人越商量越覺得這“分散式家庭種植”計劃靠譜。第二天一早，他們就去找了老支書。老支書聽完，一拍大腿，連聲說好：“這主意靈！借各家的炕頭之力，又省事又實惠！就這麼辦！”
屯子裡的人聽說後，沒有絲毫猶豫和質疑。基於對秦建國、沈念秋和老支書的絕對信任，以及之前一次次成功帶來的信心，大家都積極響應。老木匠那兒立刻接到了訂單，用屯裡儲備的木料和些邊角料，開始趕製一批統一規格的淺口木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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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爹第一個表示支持：“給我也來幾個！我老頭子屋裡清淨，正好多個伴兒！”猛子娘、虎子爹等骨乾家庭更是踴躍，紛紛表示一定會像伺候自家菜園子一樣精心照顧這些“炕頭菜園”。
木槽製作需要時間，沈念秋和周偉則抓緊準備種子和營養土。種子金貴，他們篩選出最耐寒、生長周期短的小白菜、菠菜和快菜種子，小心翼翼保管。沈念秋反複思量土壤的配比，力求既肥沃又疏鬆透氣。
幾天後，第一批木槽分發到了包括老支書家、王老爹家、猛子家、虎子家在內的十幾戶骨乾家庭，以及秦建國和沈念秋自己家。分發當天，更像是一次統一的技術培訓。沈念秋在打穀場邊，拿著一個木槽做示範，詳細講解如何墊石子、如何填土、播種的深度和間距、澆水的要領……
“大家記住，種子種下去，不會明天就發芽。”沈念秋聲音清晰而柔和，“它需要時間，需要咱們耐心等待。尤其是在屋裡，溫度不如夏天，可能得七八天，甚至十來天才能見綠。大家千萬彆心急，更不能天天扒開土看，要相信種子，相信咱們這屋子裡的熱乎氣兒。”
“念秋你就放心吧！咱們都聽你的！”下麵響起一片應和聲，沒有絲毫雜音。靠山屯如今就是這樣，認準了帶頭人和方向，就會毫不猶豫地跟上去。
秦建國和沈念秋領了八個木槽，整齊地放在自家屋裡朝陽的窗根下。這小兩口的家，雖然簡樸，卻收拾得乾淨溫馨。兩人一個細心鋪石子墊底，一個負責填充精心調配的營養土，配合默契。當那些褐色的、細小的種子被均勻撒在土麵上，再覆蓋上一層薄薄的“被子”時，兩人相視一笑，眼中充滿了對未來的期待。
“好了，接下來就是等待了。”沈念秋輕輕澆上水，直起身子。
秦建國攬住她的肩膀，語氣沉穩而肯定：“嗯，等待。就像咱倆剛來靠山屯時一樣，隻要方向對，肯下功夫，好日子總會盼來的。”
播種後的日子，屯子裡的人們多了一份念想。每天早起，各家各戶都會自然而然地去看看窗根下、炕梢邊的木槽，用手摸摸土麵的乾濕，盤算著要不要澆水。人們見麵打招呼，也多了句“你家的菜槽子咋樣了？”“還沒動靜呢，不急，念秋說了得等等。”
頭幾天，土壤保持著原樣。大家雖然惦記，卻都牢牢記著沈念秋的話，耐心等待著。秦建國和沈念秋每天也會一起看看自家的木槽，儘管表麵上平靜，但內心那份期盼，卻是一樣的殷切。
尤其是老支書，偶爾溜達過來，看看小兩口屋裡整齊的木槽，總會樂嗬嗬地念叨兩句：“好啊，這日子有奔頭！等這事兒落了聽，你倆也該琢磨琢磨給咱屯子添個胖娃娃了，省得我老頭子總惦記！”
沈念秋臉上微紅，秦建國則笑著把老支書往外請：“您老就放心吧，事兒得一件一件辦，娃兒也會有的！”
野兔養殖場那邊，第一批“居民”已經入住。猛子和虎子又陸續從山裡抓回了幾隻活蹦亂跳的成年野兔和一窩灰撲撲的兔崽。兔子們被放進已經建好的、乾燥溫暖的窩棚裡，起初有些驚慌，但在充足的草料和安靜的環境下，漸漸安分下來。沈念秋每天都會去觀察它們的進食和精神狀態，王老爹更是幾乎住在了兔場旁邊，憑著他多年打獵對動物習性的了解，不時給出關鍵的指導。
“看那隻母兔，肚子圓滾滾的，怕不是又懷上了？”王老爹指著角落裡一隻正在安靜吃草的灰兔，“得給它單獨隔開，加點好料。”
兔場的成功開局和綠菜種植的穩步推進，讓靠山屯的秋日格外充實。地窖裡的醃菜缸、肉缸越發滿當，打穀場上晾曬的肉乾、菜乾堆積如山。
播種後的第七天傍晚，秦建國和沈念秋剛收拾完碗筷，正準備再去看看那些木槽，猛子娘一臉興奮地敲開了他們的門：“建國！念秋！發了！我家的菜槽子裡，冒出小白點了！”
兩人一聽，立刻跟著猛子娘趕到她家。果然，在她家炕梢的一個木槽裡，褐色的土壤表麵，鑽出了幾個針尖大小的、淡黃色的嫩芽！
“是發芽了！”沈念秋蹲下身，仔細看了看，臉上露出了如釋重負而又無比欣喜的笑容，“嬸子，這就是菜苗！再過一兩天，見了光，就會變綠了！”
消息像春風一樣，一夜之間吹遍了參與試點的各家各戶。
第二天，老支書家、王老爹家、虎子家……越來越多的木槽裡，冒出了點點新綠。那嬌嫩的、充滿生命力的綠色，在各家各戶溫暖的屋子裡，悄然舒展，驅散了冬日的沉悶，帶來了無限的生機與希望。
秦建國和沈念秋屋裡的木槽，是在第九天早上被發現的。那天清晨，陽光透過窗紙照進來，沈念秋像往常一樣去看木槽，赫然發現八個木槽裡，有超過一半都冒出了星星點點的綠意！
“建國！快來看！”她驚喜地喚道。
秦建國聞聲過來，看到那一片細密的、剛剛破土而出的綠色小苗，這個沉穩的漢子也忍不住露出了燦爛的笑容，他伸手握住沈念秋的手，兩人並肩站在窗前，看著那一片代表著突破與未來的新綠，心中充滿了共同的喜悅和成就感。
“第一步，我們走穩了。”沈念秋輕聲說，感受著掌心傳來的溫度。
“嗯，”秦建國握緊了她的手，目光堅定而溫柔，“往後，會越來越好的。等忙過這陣秋收，咱們也該……考慮考慮老支書天天念叨的那件事了。”
沈念秋臉上飛起紅霞，卻沒有反駁，隻是將頭輕輕靠在了他堅實的肩膀上。
窗台上，綠菜苗在陽光下輕輕搖曳。後山腳下，兔舍裡生機勃勃。地窖中，儲備豐盈。靠山屯，這個在時代洪流中緊緊凝聚在一起的小集體，正以其獨有的堅韌和智慧，迎接著即將到來的豐收，也籌備著一個注定與以往不同的、充滿希望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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