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屯裡熱烈討論的氛圍下,定下了明年春耕的基調。
第二天乾活兒的時候兒,猛子心裡裝著事,乾活兒都有些走神。趙衛紅那晚帶著哭腔的話語,像冰溜子似的,一下下戳著他的心窩子。他曉得,媳婦兒不是嫌棄靠山屯,也不是嫌棄他,而是對城裡那個家、對即將麵臨同樣命運的妹妹,有種無能為力的揪心。他自己也是個疼媳婦的,看不得趙衛紅難過,總想著能為她分擔些啥。
這天下午,猛子跟著大夥兒一起往地裡送發酵好的糞肥,一擔擔沉甸甸的,壓在肩上,汗水順著額角往下淌。休息的間隙,他看見秦建國正跟趙木匠蹲在地頭,對著一個改進的耬車比劃著討論。猛子躊躇了一下,用袖子抹了把汗,還是走了過去。
“建國哥,”猛子甕聲甕氣地叫了一聲,搓著滿是老繭的手。
秦建國抬起頭,看到是猛子,見他眉頭擰著個疙瘩,便對趙木匠說:“趙叔,就先按咱們商量的試試,不行再調整。”
趙木匠點點頭,扛起耬車先走了。
“咋了,猛子?有啥事?”秦建國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走到旁邊一棵老榆樹下,示意猛子過來。他知道猛子性子直,沒啥彎彎繞,這副模樣,肯定是有難處了。
猛子跟著過去,四下瞅了瞅,見附近沒人,才壓低聲音,帶著點難以啟齒的窘迫:“建國哥,是……是有點事想問問你。不是為我,是為……為我小姨子。”
秦建國“嗯”了一聲,靜靜聽著。
“衛紅她妹,年紀到了,聽說……聽說也得下鄉。”猛子舔了舔有些乾裂的嘴唇,“衛紅接到信,難受得不行,家裡也亂套了。我就想……就想打聽打聽,有沒有啥……啥法子,能不用下鄉?”他說完,有些緊張地看著秦建國,生怕自己的問題讓隊長為難,或者覺得他思想有問題。
秦建國看著猛子黝黑臉龐上那真切切的擔憂,心裡歎了口氣。他摸出煙卷,遞給猛子一支,自己也點上,吸了一口,才緩緩開口:“猛子,這事兒,按理說不該咱們屯裡管。政策是上頭的定的。”
猛子眼神黯了黯,接過煙,卻沒點,隻是捏在手裡。
“不過,”秦建國話鋒一轉,聲音壓得更低,“既然你問起來,我把我聽說過的幾個路子,跟你嘮嘮。但你得記住,這話出我口,入你耳,不能外傳,更不能打著屯裡的旗號去弄,明白不?”
猛子連忙點頭,眼神裡重新燃起一絲希望:“我懂,建國哥,我就自己琢磨琢磨,絕不給屯裡添亂!”
“嗯。”秦建國吐出一口煙,目光掃過不遠處正在忙碌的人群,低聲道:“第一個,要是能找到個城裡對象,男方那邊有正式工作,結了婚,戶口能遷過去,大概就不用下了。第二個,她自己要是有門路找到正式工作,拿了招工指標,也行。第三個,要是還在上學,沒畢業,也能拖一陣子。”
猛子認真聽著,心裡卻一點點沉下去。這幾個條件,聽著都難。他小姨子一個剛畢業的學生,哪裡去找有工作的城裡對象?工作指標更是金貴,他們家就是普通工人家庭,哪有那門路?上學……要是能一直上,也就不愁了。
“建國哥,這些……聽著都挺難的。”猛子實話實說,臉上的愁容更深了。
秦建國看著他那樣子,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難。政策卡在那兒,正經路子就這幾條。”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然後才繼續說:“猛子,我倒是有個想法,你聽聽看。既然下鄉這事兒,看樣子躲不過去,那能不能想想辦法,讓你小姨子……到咱們靠山屯來?”
猛子一愣,抬起頭,有些不解地看著秦建國。
秦建國解釋道:“你看,彆的地方人生地不熟,一個姑娘家下去,舉目無親,日子肯定難熬。但來咱們屯,有你和衛紅照應著,住的地方想想辦法總能解決,吃喝拉撒也有人看顧。咱們屯現在情況你也清楚,比前幾年好多了,隻要肯下力氣,餓不著。老支書和我也都在,不會讓人欺負了去。總比把她一個人扔到不知道哪個山旮旯裡強吧?”
猛子聽著,眼睛慢慢亮了起來。是啊,他怎麼就沒想到這一層呢!與其讓妹子去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吃苦受罪,不如來靠山屯,至少有親姐姐和姐夫在跟前。屯裡風氣正,建國哥和老支書也都公正,日子總能過下去。
“建國哥,你這主意……你這主意好啊!”猛子激動起來,捏著煙卷的手都有些抖,“我……我回去就跟衛紅商量!要是真能成,那可真是……真是太謝謝你了建國哥!”
“先彆謝我,”秦建國擺擺手,神色嚴肅了些,“這事兒也得按規矩來。得公社那邊統一安排,咱們屯裡可以表示願意接收,但不能指名道姓非要誰。這裡頭還有個操作的問題,得找機會跟公社知青辦透個話,看看能不能行得通。你也先彆聲張,尤其彆讓其他知青知道,免得節外生枝。”
“我懂,我懂!”猛子連連點頭,“肯定不能聲張,我就跟衛紅悄悄說。”他心裡一塊大石頭仿佛被挪開了一條縫,透進了點亮光。雖然妹子下鄉的事還是改變不了,但總算有個能努力的方向,有個相對好點的去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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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了,心裡有數就行。趕緊乾活去吧,糞肥今天得送完。”秦建國掐滅煙頭,說道。
“哎!我這就去!”猛子聲音都輕快了不少,把那隻捏得有點變形的煙卷小心揣進兜裡,轉身大步朝著糞堆走去,挑起擔子來都比剛才更有勁了。
看著猛子的背影,秦建國輕輕歎了口氣。他能做的也就是這些了,在政策的夾縫裡,儘量給屯裡人,給這些把根紮在這裡的人,多尋摸一點安穩和希望。這世道,誰活著都不容易。
傍晚收工,猛子幾乎是跑著回家的。趙衛紅正在灶台前忙活,鍋裡咕嘟著苞米茬子粥,熱氣騰騰的,但她臉上沒什麼表情,眼神也有些飄忽,顯然還在為妹妹的事發愁。
“衛紅!衛紅!”猛子顧不上拍打身上的灰土,湊到媳婦跟前,壓低聲音,帶著抑製不住的興奮,“我今天,問過建國哥了!”
趙衛紅猛地轉過頭,看向猛子,眼神裡帶著詢問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你問啥了?他咋說?”她怕猛子傻乎乎地去問回城的事,碰一鼻子灰回來。
猛子把趙衛紅拉到裡屋,關上門,才把下午秦建國跟他說的話,一五一十地學了一遍。他重點說了秦建國那個建議:“建國哥說,要是躲不過,就想辦法讓妹子來咱們屯!有咱們照應著,總比去彆處強!”
趙衛紅聽著,先是愣了一下,隨即眼圈就紅了。她不是沒想過這個可能,但一直覺得不現實,也沒敢深想。現在由秦建國說出來,似乎就有了實現的可能。是啊,如果妹妹一定要下鄉,來靠山屯,至少在她眼皮子底下,她能看著,能照顧著,不用日夜懸心妹妹在彆處受了委屈沒人管。
“建國哥……真這麼說的?”趙衛紅的聲音有些哽咽。
“嗯!”猛子重重點頭,“建國哥說了,屯裡風氣正,有他和老支書在,沒人能欺負妹子。就是這事得悄悄辦,不能聲張,得找機會跟公社知青辦說咱們屯願意接收,看看能不能成。”
希望像一點星火,在趙衛紅沉寂的心底重新燃起。她抓住猛子的胳膊,急切地說:“那……那咱們趕緊給家裡寫信!讓爸媽想想辦法,看能不能活動活動,把妹妹分到咱們這兒來!就算……就算花點錢,托托人情也行啊!”為了妹妹,她什麼都願意試試。
“對,寫信!明天我就去找周偉,他常去公社,托他把信儘快寄出去!”猛子也來了精神。夫妻倆圍著這點剛剛看到的希望,激動地商量起來,屋裡的低氣壓一掃而空,多了幾分久違的生氣。
夜裡,躺在炕上,趙衛紅依舊睡不著,但這次不是因為絕望,而是在腦海裡一遍遍盤算著該怎麼寫信,該找哪些可能的關係。猛子聽著身邊媳婦兒不再像前幾夜那樣無聲地流淚,心裡那根紮著的刺,總算鬆動了些。他暗下決心,不管多難,一定要幫媳婦兒,幫那個素未謀麵的小姨子,把這件事辦好。
接下來的幾天,春耕的準備工作更加緊鑼密鼓。猛子乾勁兒十足,仿佛渾身有使不完的力氣。他不僅把自己分內的活兒乾得又快又好,還主動去幫趙木匠打下手,檢修那些比較複雜的農具零件。他知道,屯裡發展得好,他們這些小家的日子才能更有盼頭,也更能成為妹妹將來的依靠。
秦建國將猛子的變化看在眼裡,心裡稍稍安慰。他能理解猛子和趙衛紅的心情,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給他們指條路,穩定了一個小家,也就是穩定了靠山屯這個大集體。他繼續忙碌著,協調種子分配,檢查糞肥發酵程度,帶領老把式們一遍遍確認播種計劃,確保春耕這開年第一仗,能打個漂亮仗。
靠山屯的黑土地,在春風和日漸溫暖的陽光下,繼續悄然發生著變化,積雪消融,土壤變得鬆軟,等待著種子的降臨。而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也在各自的希望、煩惱和堅守中,迎接著春天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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