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是被田埂上的車輪碾著,不緊不慢地向前滾動。轉眼間,時節已正式步入初夏。地裡的莊稼喝足了春雨,又沐浴著日漸熾熱的陽光,仿佛鉚足了勁兒往上竄。玉米杆子變得壯實挺拔,寬大的葉子層層疊疊,形成了一片片青紗帳;高粱也不甘示弱,莖稈硬挺,葉片舒展;穀子地更是金黃與翠綠交織,穗頭愈發飽滿沉甸。放眼望去,整個靠山屯都被淹沒在一片生機勃勃的綠色海洋裡,風一吹,便漾起層層波浪,發出沙沙的、令人心安的聲響。
大田裡最緊張的春耕春播階段已經過去,接下來的活計,便主要集中在田間管理上。問苗之後,主要是鋤草、打藥和根據天氣情況澆水。這些活兒相對而言,節奏不像搶種時那麼爭分奪秒,但卻需要更多的耐心和細致。
趙衛蘭漸漸適應了這種勞作的節奏。她的手不再像剛開始那樣嬌嫩,掌心磨出了薄薄的繭子,膚色也曬成了健康的小麥色。雖然彎腰鋤草一整天下來,腰背依舊會酸脹,但已經不像最初那樣難以忍受。她學著姐姐和那些老把式的樣子,找到了省力的竅門,動作也熟練了不少。休息時,她也能和孫曉芸,以及其他幾個年紀相仿的屯裡姑娘說笑幾句了。孫曉芸自從得到趙衛紅暗中接濟的糧食後,對趙衛蘭更加親近,兩個遠離家鄉的姑娘,在勞動和生活中結下了深厚的情誼。
男勞力的任務則有所不同。除了同樣要參與一些大規模的鋤草和打藥尤其是背著沉重的噴霧器噴灑農藥這類重活),他們更重要的職責,是開始為即將到來的冬季做準備。靠山屯的冬天漫長而寒冷,從初夏到入冬前這大半年的光景,是儲備過冬物資的黃金時期。
秦建國在隊部開了個簡單的生產會,明確了接下來的安排:“……地裡的莊稼,咱們婦女同誌和老人們多照看著點,鋤草、除蟲不能鬆懈。男勞力呢,得分出幾撥來。一撥繼續伺弄好咱們的副業,兔場、蜂場、蠶場,這都是咱們屯的錢匣子,不能馬虎!另一撥,得開始準備冬柴了,還有,咱們隊部旁邊那個舊倉房,去年冬天雪大,有點歪斜,得趁著天好修葺一下,冬天好多儲存點東西。猛子,你手腳麻利,又跟趙木匠熟,修倉房這事兒,你帶幾個人負責起來。”
猛子聞言,立刻挺直了腰板,響亮地應了聲:“好嘞,建國哥,你放心,保證把倉房修得結結實實的!”能被委以這樣的任務,他心裡有種被信任的踏實感。
於是,屯子裡的生活呈現出一種忙碌而有序的景象。白天,女人們分散在各處田地,頭頂草帽,彎腰在莊稼壟間穿梭,鋤頭起落間,雜草被清理乾淨,土地變得鬆軟。孩子們有時會挎著小籃子,跟在母親身後,幫忙撿拾割下來的雜草,拿回去喂豬羊。空氣中彌漫著青草汁液和泥土混合的清新氣息,偶爾夾雜著農藥那略帶刺鼻的味道。
男人們則按照分工,各自忙碌。山腳下,傳來“梆梆”的伐木聲,那是負責砍伐冬柴的隊伍。碗口粗的樹木被放倒,去掉枝椏,截成一段段,然後由牛車或是人力拖回屯裡,堆放在各家各戶的房前屋後,像壘起一座座小山。這些柴火,將是漫長冬季裡取暖做飯的主要依靠。
猛子則帶著另外幾個人,熱火朝天地投入到修葺舊倉房的工程中。趙木匠再次被請來當技術指導。和泥、遞土坯、固定梁柱,猛子乾得格外賣力。他甚至還跟著趙木匠學了點簡單的木工活,比如用榫卯結構加固門窗。陽光下,男人們古銅色的脊梁上汗水涔涔,號子聲、敲打聲、說笑聲,交織成一曲充滿力量的勞動交響。
屯裡的幾項副業,在這初夏時節,也呈現出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
兔場規模比去年又擴大了一些。老支書親自抓這項工作,安排了兩個細心又有經驗的社員負責日常喂養。一隻隻肥碩的兔子在籠子裡啃食著青草和菜葉,毛色光亮,繁殖得很快。偶爾宰殺一兩隻,給屯裡的勞力們打打牙祭,或者將兔毛收集起來,等到了一定數量,送到公社收購站,也能換回一些零錢,充實隊裡的公共積累。
蜂場設在屯子後山向陽的坡地上,那裡野花繁盛。養蜂人是個沉默寡言的老把式,戴著紗帽,小心翼翼地侍弄著那些蜂箱。初夏正是百花盛開的旺季,蜜蜂們嗡嗡嚶嚶,忙碌地穿梭在花叢與蜂箱之間,釀造著甘甜的蜂蜜。等到搖蜜的時候,那金燦燦、粘稠醇厚的蜂蜜,不僅是孩子們最渴望的甜頭,也是屯裡一筆不小的收入。
最讓人感到新奇和充滿希望的是蠶場。去年剛剛試養成功,今年規模擴大了不少。靠近山腳的一片柞樹林被圈了起來,作為放養柞蠶的場地。負責蠶場的是周偉和另外一個有些文化的年輕社員。周偉對這事兒投入了極大的熱情,他翻看了不少相關書籍,精心照料著這些小小的生命。看著蠶卵孵化成黑色的、細小的蟻蠶,然後一次次蛻皮,長大,變得白白胖胖,在柞樹葉上沙沙地啃食,他的臉上總會露出欣慰的笑容。他知道,等這些蠶寶寶吐絲結繭,那銀白色的、橢圓形的蠶繭,將會變成屯裡姑娘們向往的漂亮絲線,或者直接賣到縣裡的絲綢廠,換來可觀的經濟效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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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的畫卷,就在這日複一日的勞作中緩緩展開,有艱辛,也有收獲的喜悅和希望的甜蜜。
一天傍晚,趙衛蘭下工回來,臉上帶著一絲興奮。她手裡捧著幾片寬大的、被蟲子咬得豁豁牙牙的柞樹葉,葉子上趴著幾條灰綠色、肉乎乎的大蟲子。
“姐,姐夫,你們看!周偉給的,柞蠶!說再養些日子就要結繭了!”趙衛蘭像獻寶似的把葉子遞到姐姐姐夫麵前。
趙衛紅湊過來看,笑道:“喲,這就是蠶啊?長得是有點唬人,不過結出的繭子可是好東西。”她雖然沒見過養蠶,但也聽說過蠶絲的珍貴。
猛子也好奇地瞅了瞅,咂咂嘴:“這玩意兒吃葉子就能吐絲?真是稀奇。周偉這小子,腦子是活絡,這玩意兒要是真成了,咱們屯以後說不定也能出綢子呢!”
“周偉說,現在是最關鍵的時候,要保證葉子新鮮,還不能讓鳥兒叼了去。”趙衛蘭小心地把蠶寶寶放到院子的陰涼處,準備明天還給周偉。她參與不了蠶場的具體工作,但能近距離接觸這些神奇的小生命,也讓她對這片土地多了幾分好奇和探索的欲望。
天氣越來越熱,進入了“頭伏”。俗話說“頭伏蘿卜二伏菜”,但更重要的是,地裡的莊稼進入了需水的關鍵期。好在靠山屯靠近一條小河,灌溉還算方便。男勞力們又組織起來,輪流負責用水車從河裡提水,或者清理水渠,確保每一塊田地都能喝上水。
澆水是件辛苦活,尤其是在這大熱天。毒辣的日頭懸在頭頂,男人們赤著上身,汗水順著黝黑的皮膚流淌,腳下是濕滑的泥濘。但看著清冽的河水汩汩地流進乾涸的田壟,滋潤著焦渴的禾苗,每個人心裡都充滿了成就感。這可是關係到秋天收成的命脈水啊!
秦建國也時常到地裡轉悠,查看莊稼的長勢和病蟲害情況。他看到一片長勢特彆好的穀子地,滿意地點點頭,對正在旁邊鋤草的趙衛紅姐妹說:“今年這穀子不錯,穗頭大,要是後期雨水跟得上,肯定是個好收成。”
趙衛紅直起腰,用袖子擦了擦汗,笑道:“是啊,隊長,看著莊稼好,咱乾活也有勁兒。”
趙衛蘭也抬起頭,看著眼前這片由自己親手間苗、鋤草過的穀地,金黃的穗子在陽光下閃爍著微光,心中第一次湧起一種與土地相連的、沉甸甸的喜悅。這不再是初來時看到的茫然一片的綠色,而是凝聚了她和無數社員汗水和希望的具體存在。
忙碌的間隙,屯裡也會有些許輕鬆的時刻。一場突如其來的夏雨過後,天空如洗,彩虹高掛。孩子們光著腳丫在積水的窪地裡踩水花,歡笑聲傳得很遠。婦女們會聚在井台邊或者大樹下,一邊做著針線活,一邊聊著家長裡短。誰家的媳婦快生了,誰家的兒子說了門親事,或者交流著怎麼做醬菜能存放得更久,怎麼納鞋底更結實。
趙衛紅也帶著妹妹融入了這樣的生活。她教趙衛蘭怎麼用麥稈編草帽,怎麼用碎布頭拚湊成實用的坐墊,怎麼辨認山野菜,以及如何醃製酸菜、製作大醬這些過冬必備的技能。趙衛蘭學得很認真,她開始明白,在這片土地上生活,不僅僅需要力氣,更需要智慧和一雙巧手,需要順應時節,積累生活的點滴經驗。
猛子負責的倉房修葺工程也順利完工了。舊的土坯牆加固了,屋頂重新苦了厚實的茅草,還換上了更結實耐用的木門。看著修繕一新的倉房,秦建國和老支書都誇猛子能乾。猛子憨厚地笑著,心裡卻像喝了蜜一樣甜。他感覺自己在靠山屯這個大家庭裡,越來越有用了,肩膀上的責任也似乎更重了一些。
隨著盛夏的臨近,地裡的活計出現了一個短暫的、相對清閒的時期。莊稼在陽光和雨水的滋養下自顧自地生長著,隻需要定期巡查,防止大的病蟲害即可。秦建國適時地給社員們放了一天假,讓大家休整一下,也處理處理自家的自留地。
猛子利用這天,把自家院子角落的那一小塊自留地好好收拾了一下,種上了些晚豆角、黃瓜和茄子。趙衛紅則把家裡裡外外徹底打掃了一遍,拆洗了被褥。趙衛蘭幫著姐姐打下手,忙完後,姐妹倆坐在院子裡,一邊摘著晚上要吃的豆角,一邊說著悄悄話。
“姐,我看蜂場那邊快搖蜜了。”趙衛蘭有些期待地說。她記得上次嘗到的那一點點蜂蜜的滋味,甜得沁人心脾。
“嗯,快了。到時候隊裡肯定會分一些,咱們也嘗嘗鮮。”趙衛紅笑著,“今年兔場兔子也多,等入了秋,天氣涼快下來,說不定還能分點兔肉打打牙祭。”
“蠶場的蠶也快結繭了,周偉說就在這幾天。”
“是啊,咱們屯這日子,眼看著是越來越有奔頭了。”趙衛紅望著院子裡生機勃勃的菜苗,又看了看身旁健康黑瘦卻眼神明亮的妹妹,心裡充滿了滿足感。
夜幕降臨,蛙聲和蟲鳴比之前更加響亮。吃過晚飯,猛子搬個小馬紮坐在院子裡,用粗糙的手掌摩挲著新砍回來的柴火,計算著這個冬天需要多少才夠燒。趙衛紅就著昏暗的煤油燈,縫補著猛子磨破的衣衫。趙衛蘭則拿出周偉給她的那本《農業知識》,借著微弱的光線,吃力地辨認著上麵的字句,試圖更深入地了解這片土地和莊稼的奧秘。
窗台上,那碗紫色的野花在夜色中看不真切,但淡淡的草木氣息依舊縈繞在鼻尖。偏廈小屋裡,趙衛蘭已經住了下來,這裡真正成為了她在靠山屯的家。
初夏的靠山屯,沒有驚天動地的大事,有的隻是田間地頭的辛勤勞作,是房前屋後的瑣碎忙碌,是副業發展的穩步推進,是鄰裡鄉親的互幫互助,是家人之間的溫情脈脈。這一切,如同涓涓細流,彙聚成生活的海洋;如同地裡默默生長的莊稼,積蓄著力量,等待著秋日的豐收。冬天的嚴寒似乎還很遙遠,但為冬所做的準備,已經在這充滿生機的夏日裡,紮實地開始了。日子,就在這平凡而堅韌的節奏中,一步步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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