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悄無聲息地滑入夏末,山林的綠色變得愈發深沉濃鬱,仿佛積攢了一整個夏天的生命力,沉甸甸地壓在枝頭。天氣依舊帶著暑氣,但早晚已有了明顯的涼意,風裡也開始夾雜著些許草木枯萎前奮力散發的、帶著苦味的清香。
鄰屯派來的三個後生在靠山屯待了五六天,日日與猛子、虎子以及狩獵隊的隊員們摸爬滾打在一起。起初的生疏和隔閡,在汗水與共同的目標下迅速消融。猛子教得毫無保留,從如何根據野獸足跡判斷其體型和狀態,到套杆出手的角度、力度和時機,再到遭遇反擊時如何利用步伐周旋、為同伴創造機會,幾乎是傾囊相授。虎子則更側重於實戰模擬中的配合,他嗓門大,要求嚴,一個步伐不對,一個眼神沒到位,都得重來,直到形成肌肉記憶。
這天天剛蒙蒙亮,薄霧尚未散儘,打穀場上卻已是人影綽綽。今天是一次小規模的實兵演練,不僅靠山屯的狩獵小隊全員出動,林場屯的三個後生也被編入隊伍,準備進山一趟,目標不是大型獵物,而是檢驗這段時間的訓練成果,找些野兔、獾子之類練手,也讓林場屯的後生真正感受一下協同狩獵的氛圍。
秦建國和老支書都來了。秦建國檢查著每個人的裝備,特彆是套杆的繩索和機括,反複叮囑:“記住,安全第一!今天不求收獲多少,關鍵是熟悉流程,檢驗配合。猛子,虎子,你們多照看著點。”
老支書則吧嗒著煙袋,看著這群精神抖擻的年輕人,眼中滿是欣慰,對林場屯的後生說:“娃娃們,好好學,好好看,把這本事帶回去,讓你們林場屯也多一分安穩。”
隊伍出發了,踩著露水,悄無聲息地沒入晨霧籠罩的山林。周偉也在隊伍中,他的心情既興奮又緊張。經過這段時間的訓練,他不再是那個隻能跟在隊伍後麵撿拾獵物的書生,雖然持套杆的手心依舊因用力而發白,但眼神裡卻多了幾分沉穩和堅定。
山林裡靜悄悄的,隻有早起的鳥兒偶爾鳴叫幾聲。隊伍按照訓練時的分組散開,呈扇形向前搜索。猛子作為總指揮,手勢乾脆利落。很快,前方負責偵察的隊員發出了信號——發現了一小群正在林間空地上啃食草根的野兔。
猛子打了個手勢,兩個小組,每組三人,包括一名林場屯的後生,從左右兩側悄無聲息地包抄過去。周偉所在的小組在左側,他緊握著套杆,心臟怦怦直跳,眼睛死死盯著那隻最大的灰兔。距離越來越近,三十步,二十步……
“動手!”猛子低喝一聲。
幾乎是同時,左右兩側,六根套杆如同毒蛇出洞,帶著風聲罩向目標。野兔受驚,猛地竄起。周偉看準時機,按照訓練了千百次的動作,手腕一抖,套索準確地甩出,一下套住了那隻大灰兔的後腿!他心中一喜,正要收杆,那野兔掙紮的力量卻出乎意料的大,猛地一蹬,周偉隻覺得一股大力傳來,套杆險些脫手,腳下也是一個趔趄。
“穩住!彆硬拉!”旁邊同組的虎子低吼一聲,幾乎在周偉套中的同時,他的套杆也到了,精準地套住了野兔的脖頸,兩股力量一牽一扯,那隻肥碩的灰兔頓時被牢牢製住,動彈不得。另一側,另外兩隻野兔也被其他隊員成功套取,隻有一隻反應極快的,從縫隙中溜走,瞬間消失在灌木叢裡。
“好!”猛子走過來,拍了拍周偉的肩膀,“套得準!就是收杆發力還有點僵,記住,用的是巧勁,不是蠻力。”他又看向那個和林場屯後生一組、成功套住另一隻野兔的隊員,點了點頭,“配合不錯!”
周偉喘著粗氣,臉上因為激動和用力泛著紅光,他看著在地上掙紮的野兔,又看看手中的套杆,一種前所未有的成就感和融入感湧上心頭。那個林場屯的後生,叫鐵柱的,也是滿臉興奮,對著靠山屯的隊員連連道謝,說剛才要不是隊友及時補位,他那邊差點就讓兔子跑了。
這次成功的合作,像一劑強心針,讓整個隊伍的氣氛更加融洽和自信。接下來的半天,他們又成功獵到了幾隻山雞和一隻獾子。過程中,猛子和虎子不斷指點,如何利用地形隱蔽,如何判斷風向,以及在不同情況下套杆戰術的細微變化。林場屯的三個後生如饑似渴地吸收著這些寶貴的經驗,他們發現,靠山屯的狩獵,不僅僅依賴於工具的創新,更依賴於一套成熟的經驗體係和緊密無間的團隊協作,這才是最難能可貴的。
晌午過後,隊伍帶著豐碩的收獲返回屯子。雖然不是什麼大牲口,但這次演練的成功,意義非凡。它證明了獵獸套杆戰術的有效性,也證明了跨屯合作的可行性。
看到隊伍平安歸來,並且收獲不錯,屯裡的老人們都露出了放心的笑容。孩子們則圍著獵物嘰嘰喳喳,看著那些被套杆製服的山雞野兔,對狩獵隊,尤其是那些手持長杆的叔叔哥哥們,投去了崇拜的目光。
秦建國仔細聽取了猛子的彙報,重點詢問了鄰屯後生的表現和配合情況。當他聽到周偉成功套住野兔,並且在配合中沒有掉鏈子時,臉上露出了讚許的笑容。他知道,這不僅鍛煉了隊伍,更在無形中增強了屯子的凝聚力,尤其是讓知青們更好地融入了這片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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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鄰屯的三個後生帶著滿滿的收獲除了分給他們帶回去的獵物,更重要的是腦子裡的知識和技能)和深深的感激,告辭離開了。臨走前,鐵柱緊緊握著猛子和虎子的手,激動地說:“猛子哥,虎子哥,你們放心,回去我們一定把咱們鄰屯的狩獵隊也帶起來!以後有啥事,招呼一聲,我們肯定來!”
送走鄰屯的人,靠山屯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以往的節奏。但變化已經在悄然發生。狩獵隊的信心更足了,訓練也更加自覺。周偉等知青在屯民眼中的形象也悄然改變,他們不再是需要特殊照顧的“外人”,而是可以並肩作戰的“自己人”。周偉甚至開始利用晚上的時間,在煤油燈下,將狩獵的一些要點、山林地形草圖記錄下來,他說想弄個簡單的冊子,方便以後新加入的人學習。他這個舉動,讓老支書和秦建國都暗自點頭,覺得這知青娃子是真正用了心。
這天下午,天空又積起了厚厚的雲層,悶雷在遠山滾動,預示著一場夏末的雷雨即將來臨。屯子裡的人們忙著收晾曬的糧食、柴火,關好雞舍兔籠。
就在這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時候,屯口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呼喊聲。隻見鄰屯孫支書屯裡的一個年輕後生,連滾帶爬地跑進來,渾身泥水,臉上帶著驚惶,見到秦建國和老支書,上氣不接下氣地喊道:“秦隊長!老哥哥!不好了!我們屯……我們屯後山那邊,好像……好像躥過來一頭熊瞎子!傷了兩頭放在山腳吃草的牛犢,還拱壞了一片快要成熟的玉米地!孫支書讓我趕緊來報信,請……請你們務必幫幫忙!”
消息像一顆炸雷,在靠山屯炸響。熊瞎子!這可是山林裡最危險、最難纏的猛獸之一,皮糙肉厚,力大無窮,性子起來,破壞力極強。孫支書他們屯子規模小,獵戶力量弱,遇到這種情況,根本無力單獨應對。
老支書和秦建國對視一眼,神色都凝重起來。秦建國立刻對那報信的後生說:“彆急,慢慢說,熊瞎子現在大概在什麼位置?有多大?傷人了沒有?”
“沒……沒傷人,傷了牛犢後就鑽回後山那片老林子裡了,沒再出來。看腳印,個頭不小!我們屯的獵戶不敢輕易進去搜,隻在外圍守著。”後生喘著氣回答。
老支書磕了磕煙袋鍋子,沉聲道:“熊瞎子這東西,記仇,它嘗到了甜頭傷了牛),保不齊晚上還會再來。必須得想辦法攆走,或者……解決掉。不然你們屯往後就彆想安生了。”
秦建國點頭,迅速做出決斷:“猛子,虎子,立刻集合狩獵隊!帶上所有獵獸套杆,還有土槍、獵叉!檢查好裝備!”
他又對老支書說:“老支書,屯子裡就交給您坐鎮了。我們這就過去看看。”
“去吧,小心行事!記住,安全第一,能驅趕就驅趕,實在不行再動手。多帶些人,壯壯聲勢也好!”老支書囑咐道。
很快,靠山屯狩獵隊二十幾號人集合完畢,除了留守的必要人員,幾乎是傾巢而出。猛子、虎子自然是主力,周偉也堅決要求一同前往,他眼神堅定:“建國哥,讓我去吧,我雖然本事不行,但能幫你們拿東西,放哨,多個人多份力量!”
秦建國看著他那認真的樣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好!跟緊隊伍,聽指揮!”
隊伍在沉悶的雷聲和漸起的狂風中,朝著孫支書屯子的方向疾行。雨水開始淅淅瀝瀝地落下,打濕了眾人的衣衫,卻澆不滅他們心中的責任感和一絲隱隱的緊張與興奮。這是獵獸套杆成型、隊伍經過強化訓練後,第一次麵對真正嚴峻的挑戰。
趕到孫支書屯子時,雨已經下得大了。孫支書和屯裡的幾個乾部、獵戶正焦急地等在屯口,見到靠山屯的隊伍,如同見到了救星,連忙迎了上來。
“建國!猛子!你們可來了!”孫支書握住秦建國的手,聲音都有些哽咽,“這可咋辦啊!那畜生凶得很!”
“孫叔,彆慌,帶我們去看看現場和腳印。”秦建國冷靜地說道。
一行人冒著雨來到屯子後山腳。一片狼藉的玉米地旁,兩頭小牛犢倒在血泊中,內臟都被掏空了,場麵血腥。泥濘的地上,留下了一串巨大而清晰的熊掌腳印,深深嵌入泥中,一直延伸向後山那片黑壓壓的、人跡罕至的老林子。
猛子和虎子蹲下身,仔細查看著腳印和周圍被破壞的痕跡。猛子抓起一把帶著熊毛和血跡的泥土聞了聞,沉聲道:“是頭成年公熊,個頭不小,看這腳印的深淺和步幅,估計得有四百斤往上。它在這吃飽了,暫時退回林子深處休息,但晚上極有可能再出來。”
虎子補充道:“這片老林子密,視線不好,對我們不利。但它剛吃飽,行動會比平時稍慢些,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
秦建國看著那幽深的林子,又看看身邊一張張緊張而堅定的麵孔,心中迅速盤算。硬闖進去搜索,風險太大,林密草深,很容易被熊瞎子偷襲。最好的辦法,是把它引到相對開闊的地方,利用套杆戰術進行控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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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指著玉米地邊緣靠近林子的一片相對平坦、視野稍好的區域,下令道:“不能再讓它深入禍害,也不能等它晚上摸進屯子。我們就在這裡設伏!孫叔,麻煩你讓屯裡的人準備些鑼鼓、鐵盆,再找些味道大的東西,比如臭魚爛蝦什麼的,放在林子邊緣,看能不能把它引出來。猛子,虎子,布置套杆陣!三人一組,呈半圓形交錯站位,土槍手在後麵策應,聽我號令!”
命令一下,所有人都動了起來。孫支書屯裡的人趕緊去準備誘餌和響器。靠山屯的狩獵隊則迅速在選定的伏擊點展開。猛子和虎子指揮著隊員們利用地形和現有的灌木叢隱蔽,一根根獵獸套杆如同潛伏的毒蛇,悄然對準了林子邊緣。土槍手們也檢查好了火藥和彈丸,占據了稍高一點的有利位置。周偉和其他幾個負責策應的人,則緊握著獵叉和砍刀,守在側翼,手心全是汗水和雨水。
雨水順著帽簷流下,模糊了視線,林子在風雨中嗚嗚作響,更添了幾分肅殺和未知的恐懼。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林子深處寂靜無聲,隻有風雨聲和人們粗重的呼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