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漸漸升高,集市上的人流已經稀疏不少,攤主們三三兩兩地收拾著貨物,吆喝聲也變得懶洋洋的。付雙豔站在一排服裝攤前,手指輕輕撫過一件藏藍色的襯衫,布料厚實,針腳細密,她甚至想象出他穿上後的樣子——肩線剛好,袖口利落,整個人顯得精神又挺拔。可她反複看了幾遍,還是沒找到最滿意的,最終隻是搖了搖頭。
“不買了,”她語氣裡帶著明顯的遺憾,“本想給他挑件合身的衣裳,來回看了幾遍,試了兩三件,不是版型不對,就是顏色不夠襯他,總覺得差了點意思,像是沒找到‘就是它了’的那種感覺。”
王佳琪理解地點點頭,抬手遮了遮陽光,看了看天色:“都快晌午了,咱們回去吧。這太陽曬得人發暈,再不走怕是要中暑。”
“也好,”付雙豔掏出帕子擦了擦汗,把帕子折好塞回口袋,“不過我明天一定要去縣城看看!聽說縣裡新開了家服裝店,聽說款式新,料子也好。這集上的衣服,不是太花哨就是太普通,總覺得配不上他——他值得一件真正好的。”
王佳琪被她認真的模樣逗笑了:“我懂!就是要挑一件特彆合襯的。”她親昵地挽住好友的胳膊,“明天我也給方海挑一件,咱們一起逛,互相參謀。”
風拂過路旁的楊樹,葉子沙沙作響。兩個姑娘並肩走著,肩碰著肩。王佳琪心裡盤算著明天要給方海買什麼衣服。她記得他最喜歡穿淺色襯衫,可上次見他時,那件已經洗得發白,領口磨毛,袖口還縫著一道歪歪扭扭的補丁。
“你想什麼呢?”付雙豔用手肘輕輕碰了碰她,眼裡帶著促狹的笑,“該不會已經在心裡給他搭配好了,連襪子顏色都想好了吧?”
王佳琪臉微微紅了,嘴角卻忍不住上揚。她悄悄摸了摸口袋,那裡有她這半個月省下的零用錢,一張張疊得整整齊齊,連皺褶都撫平了。
約莫一刻鐘後,玉樹村那排整齊的紅磚房出現在眼前。付雙豔在村口第二戶人家門前停下,手伸進衣袋,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從包裡掏出一個紙包,遞過去:“差點忘了,這是給你帶的醬菜,我家自己醃的,加了蒜末和辣椒油,下飯可香了。”
王佳琪接過,笑著點頭:“替我謝謝嬸子,她總這麼惦記我。”
“謝什麼,你娘平時也沒少關照我家,我哥上次發燒,還是她送的退燒藥呢。”付雙豔擺擺手,笑容爽朗,“明天見,可彆睡過頭了,我可不會等你。”
“知道啦,八點整,村口車站,不見不散!”王佳琪笑著揮手,目送好友推門進院。
王佳琪繼續往家走。兩家相隔不過五六戶,村道筆直,兩旁是齊整的院落。玉樹村是這一帶出了名的富裕村,家家戶戶都是紅磚瓦房,院牆高大,門樓氣派。她家雖不算最闊綽的,但院落收拾得格外利落:紅磚院牆,漆黑鐵門,院裡的紅磚地掃得一塵不染,連縫隙裡的土都被掃乾淨了。
五間正房坐北朝南,白瓷磚外牆在陽光下格外亮堂。銀色的鋁合金門窗擦得鋥亮,能照出人影,天藍色的窗簾隨風輕拂,像在跳一支無聲的舞。門楣上掛著的淡藍色珠簾,風過時發出清脆的叮咚聲,像是風在低語。
院子東邊是兩間廂房,房前用竹籬笆圍了個小菜園。園裡的菠菜翠綠欲滴,茄子紫瑩瑩的,像一排排小燈籠,黃瓜架上掛滿了帶刺的嫩瓜,青翠得能掐出水來。靠牆種著的杏樹和桃樹已經結出青澀的果子,毛茸茸的,像一群害羞的娃娃。幾隻麻雀在枝頭跳躍,嘰嘰喳喳地爭論著哪顆果子先熟。
王佳琪邁進院子,看見父親坐在北屋窗下的陰涼裡,正專心地修理著一個農具零件,手裡擰著螺絲,眉頭微蹙,額上沁著細密的汗珠。收音機裡放著老戲曲,聲音不大,卻讓整個院子多了幾分煙火氣。
“爸,”她快步走過去,把手裡一直小心護著的油條遞過去,“給您買的,還熱乎呢,剛出鍋的。”
父親抬起頭,見是女兒,臉上立刻露出笑容,眼角的皺紋都舒展開來。他放下工具,用一塊舊抹布仔細擦了擦手才接過油條:“又亂花錢。這陣子吃油條總覺得胃裡冒酸水,像是喝了半瓶醋,往後彆買了,省點錢買點肉吃,補補你這瘦竹竿。”
“知道了。”王佳琪乖巧地應著,聲音輕軟,心裡卻打定主意下回還要買——因為父親每次接過油條時那藏不住的笑,比油條還香。
母親正在廚房裡忙活,蒸包子的香氣撲鼻而來,混著韭菜和豬肉的香味,勾得人肚子裡咕咕叫。聽見腳步聲,她頭也不回地揚聲道:“閨女回來了?快擺碗筷,今天蒸了大肉包子!韭菜拌肉,油多得能炒菜,咬一口直冒油花!”
王佳琪應了一聲,伸手就要去端灶台上那盆熱氣騰騰的燉菜。父親連忙攔住:“快放下,這盆燙手,我來端。”他小心地墊著抹布端起燉菜,熱氣氤氳中,他對妻子笑道:“明知道盆重,還讓閨女端,她那小身板,扛麻袋都費勁。”
母親掀開蒸籠,白蒙蒙的蒸汽撲麵而來,像是給她蒙了層薄紗。她一邊用手扇著風,一邊笑罵:“怎麼就端不動了?偏你會在閨女麵前充好人,顯得我凶得像母老虎!”
王佳琪被逗笑了,眼睛彎成了月牙,摟住父親的胳膊,聲音甜得像蜜:“媽,您這就不懂了吧?人家都說,女兒是父親上輩子的情人呢!所以爸才這麼寵我!”
“鬼丫頭!”母親笑罵,手裡的鍋鏟一揚,“你爸爸上輩子要是武鬆,哪來的情人!還情人,我看你是皮癢了!”
“那我就是潘金蓮!”王佳琪故意捏著嗓子,扭了扭身子,學著戲台上的腔調。
母親立刻接話:“那我就是西門慶!”
父親故意板起臉,把臉一沉:“嗬!你們娘倆一個潘金蓮一個西門慶,合著就我是武大郎?整天賣燒餅,還被你們戴綠帽子?”
三人都忍不住大笑起來,笑聲在院子裡回蕩,驚起了菜園裡正啄食的麻雀,撲棱棱地飛向天空。
笑鬨間,王佳琪注意到母親鬢角新添的幾根白發,在陽光下格外顯眼,像一根根銀線,縫進了歲月的布料裡。她心裡不由得一軟,像是被什麼輕輕撞了一下。她想起明天要去縣城的事,便趁著大家心情好,輕聲開口道:“爹,娘,我明天想跟雙豔去趟縣城。”
“去縣城做什麼?”母親一邊撿著蒸籠裡的包子,一邊問,語氣平淡,卻藏著關切。
“雙豔要給她對象買襯衫,我想著……也給方海挑一件。”她聲音越說越輕,像是怕驚擾了這份心意,“他那件舊襯衫,都洗得發白了,領子也磨破了。”
母親和父親交換了一個眼神,無奈的歎息:“去吧,年輕人該穿得體麵些。對了,手裡的錢夠嗎?不夠的話媽給你拿。”
王佳琪忙點頭:“夠了夠了,我這有呢。”她沒說出口的是,她已經存了半個月的錢,加上母親給的,足夠買一件好襯衫了。她心裡已經描摹出方海穿上新衣的樣子——站在陽光下,微微笑著,襯衫領子挺括,袖口露出一截乾淨的手腕,像極了她夢裡的模樣。
陽光透過珠簾,在飯桌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像跳動的音符。燉菜的香氣混合著包子的麵香,彌漫在整個屋子裡,暖融融的,像一層薄被裹住了心。王佳琪咬了一口肉包子,餡料鮮美多汁,油星子沾在嘴角,她悄悄用袖子擦了擦,又咬了一口。她心裡盤算著,明天一定要給方海挑件最合身的淺藍色襯衫,就像天空剛破曉時的顏色,乾淨、明亮,承載著她所有不敢說出口的喜歡。
這個念頭讓她忍不住微笑,嘴角的弧度像月牙,眼裡閃著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