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風帶著稻田獨有的、熟稔的穀物香氣,溫柔地拂過王佳琪的臉龐。她看著身旁方海線條硬朗卻此刻分外柔和的側臉,連日來積壓在心頭的最後一絲陰霾,仿佛被這秋意洗刷乾淨,一種踏實而溫暖的喜悅滿溢出來。她忍不住彎起嘴角,聲音裡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輕快:“方海,沒看出來,你的這些牌友,還挺講義氣的。”
“那當然!”方海語調揚起,帶著不容置疑的自豪,“牌桌上,我們為一個子兒能爭得麵紅耳赤,那是牌桌上的規矩。可到了牌桌下,誰家真遇上難處,修房、娶親、老人看病,這幫老哥們兒有一個算一個,絕無二話!都是掏心窩子的實在人。”
“酒肉朋友易找,雪中送炭難求。這份情誼,真是難得。”王佳琪輕聲感慨,目光掠過路邊金燦燦的稻田。
“話是這麼說,可人也得像稻穀一樣,會變。”方海搖搖頭,目光望向遠處,語氣平和而通透,“沒有十全十美的人,也強求不來十全十意的心。咱們啊,就記住風雪裡給咱遞過炭的,至於那些隻在日頭好時湊過來閒話的,聽一耳朵就罷了,彆往心裡去。他們的嘴皮子一碰,又影響不了咱鍋裡的飯食,更礙不著咱被窩裡的暖和。”
王佳琪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一下。她忽然就明白了,端午節那天,麵對那些或明或暗的指點和流言,方海為何能那般渾不在意,甚至還能反過頭來寬慰她。是啊,自己的人生,冷暖自知,何必用彆人的尺子來丈量短長?心下一片澄明透亮,她不由自主地向前貼近,輕輕將側臉靠在他結實溫熱的背脊上,伸出手臂環住他的腰。眼簾垂下,世界隻剩下耳畔的風聲,鼻尖縈繞的稻香與他身上傳來的、令人安心的氣息。公路上車流如織,轎車、摩托車呼嘯著從他們身邊掠過,揚起的細微塵土在夕陽餘暉中飛舞。他們步行的身影穿插其間,確實有些突兀,甚至能感受到幾道好奇或探究的目光掃過。但方海隻覺得背上那份依偎的溫熱與重量無比真切,像一股暖流,從相接的地方汩汩湧入心田,將外界的一切喧囂與審視都隔絕開來,隻剩下飽滿得快要溢出來的幸福感。
等到了鎮上的“如意酒樓”,走進那間專辦宴席、掛著紅色帷幔的第二餐廳,王佳琪才真正體會到了方海口中的“實在人”是怎樣的陣仗。她原以為最多不過一兩桌親近牌友,眼前卻是整整五張大圓桌坐得滿滿當當,男女老少,笑語喧嘩,空氣中彌漫著茶香、煙味和菜肴的熱氣。他們兩人一出現在門口,原本喧鬨的大廳竟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聚焦過來。緊接著,祝福聲如同開了閘的洪水,熱烈地奔湧而來:
“海哥!新婚快樂!百年好合!”
“方海,好小子!終於成家了!祝你們小日子紅紅火火!”
“新娘子真俊哪!嫂子,祝你和海哥永結同心!”
“這些……全都是你的朋友?”王佳琪被這陣勢驚得微微睜大了眼,下意識地攥緊了方海的衣角,聲音裡滿是不可置信。
“都是我的牌友,還有平時處得跟兄弟一樣的朋友們!”方海臉上洋溢著光,一邊洪亮地回應著大家的招呼,一邊得意地側過頭,壓低聲音對王佳琪耳語,“怎麼樣?沒騙你吧?是不是比好些光講究排場的婚禮還熱鬨、還有人味兒?”
“可是……我怎麼都沒想到會有這麼多人,”王佳琪從驚喜中回過神,轉而擔憂起來,悄聲急道,“我身上帶的錢肯定不夠結賬的!我以為就一兩桌……要不我趕緊去給方俊打個電話,我記得我衣櫃裡那件藍色套裝的口袋裡還有些……”
“放一百個心在肚子裡,”方海反手輕輕握住她的手腕,掌心溫暖而穩定,語氣帶著令人安心的沉穩,“酒樓的老板是我發小,熟得很,掛賬也行。再說了,你真當這幫兄弟是來看熱鬨的?他們既然來了,就不會讓我這麵子掉地上。沒事,啊,今天你就安心當你的新娘子。”
王佳琪仰頭看著他篤定的眼神,心下一片滾燙。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這個平日裡似乎總帶著幾分玩世不恭的男人,竟在不知不覺中,編織起了這樣一張牢固而溫暖的人際網,收獲了這麼多不計得失、真心為他高興的朋友。
宴會在喧天的笑語中正式開始。方海緊緊牽著王佳琪的手,走到臨時充當禮台的前方。他望著台下那一張張熟悉的麵孔,眼眶微微發紅,深吸一口氣,聲音帶著些許不易察覺的哽咽,卻格外洪亮:“我方海,嘴笨,不會說漂亮話。今天,謝謝各位兄弟、各位叔叔伯伯、兄弟姐妹,能來!謝謝大家為我們小兩口張羅這麼體麵、這麼豐盛的婚宴!”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全場,“我家的情況,老幾位都清楚,沒法給佳琪一個像模像樣的婚禮,我心裡……有愧。但今天這場麵,這份情義,我方海和佳琪,記一輩子!大恩不言謝!”他側過身,深情地看向身旁臉頰緋紅的王佳琪,臉上綻開一個無比溫暖的笑容,向眾人介紹:“這就是我方海的媳婦兒,王佳琪!啥也不說了,讓她給各位敬杯酒,聊表我們兩口子的心意!”
話音剛落,雷鳴般的掌聲和叫好聲幾乎要掀翻屋頂。王佳琪跟著方海,從主桌開始,一桌一桌地敬酒。方海認真地介紹著每一位:“佳琪,這是李叔。”
“這是張成大哥。”
“這幾個都是我打牌的老搭子,雖然牌品不咋地,但人品沒得說!”
……
每到一個桌前,真誠的祝福和厚厚的紅包便熱情地遞過來。方海總是恭敬地雙手接過,微微欠身,然後轉身,小心翼翼地、像對待珍寶一樣,將紅包一一放進王佳琪背著的那個半舊帆布背包裡。
直到這時,王佳琪才恍然明白出門時,他為何執意要她背上這個看似與簇新衣裳不甚搭配的背包——先前心裡那一點點嫌它土氣的彆扭,此刻早已被洶湧的感動衝刷得無影無蹤。這哪裡是背包,這分明是盛滿了深情厚誼的百寶囊。
宴席氣氛熱烈,直到窗外天色墨黑,星子點點,眾人才帶著醉意和祝福,依依不舍地散去。回去的路上,夜風已帶涼意,但兩人心裡卻暖烘烘的。月色清亮,為他們照亮前路,四周是唧唧的蟲鳴。他們並肩走著,偶爾低語,回味著今晚的點點滴滴,到家時,已是夜半時分。
一進門,王佳琪連鞋都隻是趿拉著脫掉,也顧不上洗漱,更顧不上方海眼中閃爍的、暗示著溫存的光芒,穿著襪子就爬上了炕。她迫不及待地將那個沉甸甸的背包抱在懷裡,將裡麵的紅包“嘩啦”一下全倒在鋪著紅色床單的炕上。霎時間,炕上鋪開了一片象征著祝福的紅色海洋。她跪坐在中間,眼睛亮得像盛滿了星星,搓了搓手,興高采烈地開始清點這份“意外之財”。
“瞧你這小財迷樣兒!口水都快流出來了。”方海看著她那又興奮又認真的模樣,又是好笑又是寵溺。他脫鞋上炕,從身後靠過去,結實的胸膛貼著她的脊背,長臂一伸將她圈進懷裡,下巴輕輕蹭著她散發著淡淡香皂氣的發頂,溫熱的氣息拂過她的耳畔,“錢都是你的,又沒長腿,還能跑了不成?忙活一天了,不差這一會兒,快睡覺。”說著,嘴唇就尋著她的脖頸和臉頰而去。
“哎呀,彆鬨!等數完嘛,就數完!”王佳琪嬌笑著扭動身子躲開他密集的親吻,手下的動作更快了,像隻忙碌的小鬆鼠,快速地拆開一個個紅包,將裡麵的鈔票展平,按照麵額仔細分類,“這麼多心意,我得知道有多少嘛,心裡好有個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