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梯柔軟而穩固,行走其上仿佛踏著凝固的煙霞。尼克扯了扯身上略顯粗糙的皮甲鬥篷,對著旁邊的露艾爾斯齜牙咧嘴:“嘿,看看我!像不像那些在酒館吹牛打屁的三流傭兵?就是這尾巴塞著可真不舒服。”
露艾爾斯扶了扶有點過大的寬簷尖頂帽,試圖遮住自己過於顯眼的十字星瞳孔,聞言沒好氣地回敬:“至少比你那身張揚的惡魔皮低調多了。倒是你這帽子,是從哪個舊貨堆裡翻出來的?一股陳年老灰的味道。”
“總比你那修女袍強!”尼克不服氣地反駁,試圖去扯露艾爾斯的披肩,被她靈巧地躲開。
稍後方,凱爾正仰著小臉,好奇地打量著袁質臉上那層潔白的繃帶:“袁質哥哥,你真的看得見路嗎?查理先生說的那些話……‘死亡不是終點而是回家’……我還是不太明白。他說他在等一個時間點,那是什麼時候?”
袁質的腳步微微一頓,被繃帶覆蓋的眼眶似乎低垂了一下。他沉默了幾秒,聲音透過繃帶傳出,顯得有些悶悶的,甚至帶上了一絲結巴:“他……他的維度…感知…和我們的…線性時間…不太一樣。他等的可能…不是…一個具體的時間,而是…一個…狀態?或者…一個…必然的…因果交彙點?”他似乎自己也覺得解釋得有些混亂,最終隻是搖了搖頭:“…我也…不是很確定。”
他的話語帶著思考的停頓,顯得有些笨拙,卻莫名地讓人感到可信,仿佛他正試圖用人類的語言去描述一個非人的概念。
林昭然走在最前麵,深紅色的鬥篷下擺在雲氣中微微飄動。她沒有參與身後的談話,隻是沉默地向上走著,那隻纏著厚毛巾的左手無意識地縮在鬥篷裡。她的目光銳利地掃視著上方越來越近的浮空島輪廓,像一隻警惕的獵鷹。
又向上行進了一段距離,周圍遊弋的雲鯨發出空靈的鳴叫,霞光鰩拖著流光從他們身旁不遠處滑過,一切都顯得寧靜而夢幻。
然而,就在他們即將抵達雲梯儘頭,那片巨大浮空島的底部岩層和垂下的藤蔓已經清晰可見時——
林昭然的腳步猛地停住了。
她的身體瞬間繃緊,像是察覺到了極致的危險。
跟在她身後的尼克差點撞上她,剛想開口抱怨,視線順著她凝重的目光向上望去——
所有的嬉笑和討論聲戛然而止。
尼克臉上的表情凝固了。
露艾爾斯倒吸了一口冷氣,下意識地抓緊了自己的袍子。
凱爾發出一聲極輕的、被嚇到的嗚咽,猛地躲到了袁質身後。
就連袁質,那被繃帶覆蓋的臉也微微仰起,仿佛能“看”到那片景象,周身的氣息瞬間變得冰冷而警惕。
就在他們頭頂上方,那片原本該是蔚藍或鋪滿霞光的天空,此刻卻被密密麻麻的黑影徹底覆蓋。
那是王國軍隊的空中陣列。
身著製式銀藍鎧石的士兵,騎著覆蓋鱗甲、目光銳利的各種飛行坐騎——從雙足飛龍到巨型獅鷲,排列成整齊而壓抑的攻擊隊形。他們手中的武器閃爍著寒光,長矛如林,弩箭上弦,魔法師袍袖鼓蕩,周身縈繞著危險的元素波動。
這支龐大的軍隊如同懸停在空中的金屬烏雲,沉默地、冰冷地俯視著雲梯上這幾個渺小的身影。他們的數量之多,幾乎遮蔽了來自上方的光線,投下的陰影將袁質一行人完全籠罩。
一種令人窒息的肅殺之氣,如同實質般從空中壓下,連周圍嬉戲的雲鯨和霞光鰩都早已驚惶地潛入雲海深處,消失不見。
空氣仿佛凝固了。
隻有軍隊坐騎偶爾發出的低沉嘶鳴和鎧甲摩擦的冰冷金屬聲,在高空的風中清晰可聞,如同死神磨利的鐮刀,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
那麵繡滿了無數邪眼與十字星疤痕的、代表蒼穹泰坦的猙獰旗幟,就在軍隊陣列的最中央,被一名體型格外魁梧的騎士高高擎著,在強風中獵獵作響,無聲地宣告著他們的歸屬和來意。
尼克被這陣仗嚇得尾巴在鬥篷裡猛地一僵,但隨即他強行咧開一個大大咧咧的笑容,用胳膊肘捅了捅身邊的露艾爾斯和凱爾,聲音刻意放大,仿佛是為了驅散同伴的恐懼,也為了給自己壯膽:
“喂喂,彆擺出那副表情嘛!放輕鬆點!我們現在可是‘流浪者’,他們認不出來的!瞧他們那傻乎乎列隊的樣子,估計是在等什麼大人物路過呢,跟我們沒關係!”他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滿不在乎,甚至帶著點調侃:“再說了,就算真倒黴被認出來了又怎樣?咱們什麼場麵沒見過?原子……呃,我是說咱們老大在這兒呢!真打起來,誰吃虧還不一定呢!”
他一邊說著,一邊故意挺直了腰板,裝作好奇地打量著四周的雲景,仿佛頭頂那黑壓壓的軍隊隻是背景板一樣。
露艾爾斯緊張地抿著唇,寬簷帽下的十字星瞳孔裡滿是憂慮,但她還是強迫自己點了點頭,低聲道:“尼克先生說得對……保持自然……不要看他們……”凱爾則死死抓著袁質的衣角,小臉發白,努力學著尼克的樣子挺起胸,但效果甚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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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質被繃帶覆蓋的臉微微動了一下,似乎“看”了尼克一眼,沒有說什麼,隻是周身那股冰冷的氣息稍稍收斂,仿佛默認了尼克的說法。他率先邁開腳步,繼續沿著雲梯向上走去,步伐穩定,仿佛真的無視了頭頂的千軍萬馬。
林昭然深吸一口氣,將鬥篷的兜帽拉得更低一些,遮住了大半張臉,隻露出緊抿的嘴唇和線條緊繃的下頜。她沉默地跟上袁質的腳步,右手在鬥篷下無聲地握緊。
令人窒息的對峙中,那支龐大的軍隊竟然真的沒有任何動作。他們就那樣沉默地懸浮著,如同冰冷的雕塑,隻有旗幟在風中作響,無數道目光如同實質般落在幾個“流浪者”身上,帶著審視、冰冷,卻唯獨沒有立刻發動攻擊的意圖。
這種沉默的注視,反而比直接的攻擊更讓人感到壓力倍增。
終於,一行人頂著巨大的壓力,踏上了浮空島邊緣由堅硬岩石和特殊合金鋪設的地麵。雲梯在身後緩緩隱沒於雲海之中。
幾乎在雙腳踏上實地的一瞬間,眼前的景象就讓他們暫時忘記了頭頂的威脅。
天空區塊的建築與他們之前見過的任何地方都截然不同。這裡的房屋並非由磚石或木材構成,而是用一種奇特的、散發著柔和微光的乳白色材料整體構築而成。它們線條流暢圓潤,仿佛某種活著的珊瑚或巨大的貝殼,表麵光滑細膩,偶爾有流光如同呼吸般掠過。街道也是同樣的材質,乾淨得不可思議。
而更令人瞠目結舌的是,放眼望去,幾乎每一麵光滑的牆壁、每一個街角的立柱、甚至空中緩緩漂浮的引導光球上,都貼滿了或投射著同一個人的全息廣告和海報。
那是一個看起來十分年輕的男性,擁有一頭燦爛得好似陽光融化黃金般的短發,眼睛是清澈的碧藍色,笑容極具感染力,嘴角揚起一個自信又略帶俏皮的弧度,露出兩顆尖尖的小虎牙。他穿著各種時尚又華麗的服飾,有時抱著某種類似吉他的樂器,有時站在舞台中央光芒四射,背景總是無數狂熱歡呼的人群。
廣告語更是鋪天蓋地:
“三王子殿下最新單曲《天空之吻》,旋律響徹雲端!”
“追隨光!追隨愛!追隨三王子安塔瑞斯.阿克塔!”
“三王子巡回演唱會‘星耀之巔’,門票秒罄盛況空前!”
“王室的榮耀,天空的驕陽——安塔瑞斯殿下!”
那個被稱為“三王子安塔瑞斯”的偶像小子,他的形象和名字,以一種近乎轟炸的方式,充斥著眼球所能及的每一個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