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然猛地睜開眼。
視野所及，是絕對的、吞噬一切光線的黑暗。唯有身周，冰冷的沙粒正以一種緩慢而無可抗拒的速度，從她腰際流過。
——沙漏。
——又是那個該死的沙漏！
意識回籠的瞬間，怒火如同岩漿般轟然衝上頭頂，燒得她太陽穴突突直跳。鼻腔裡似乎還殘留著那甜腥的、屬於自己和其他人鮮血的鐵鏽味，耳邊仿佛還回蕩著尼克絕望的咆哮、袁質壓抑的悶哼，還有……
還有露艾爾斯那帶著哭腔的、一遍又一遍的“對不起”。
“露、艾、爾、斯！”
林昭然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這個名字，每一個音節都淬著冰冷的恨意。她一拳狠狠砸在麵前冰冷光滑的玻璃內壁上，純白的火焰本能地爆燃，卻隻在她拳頭周圍炸開一小圈蒼白的光暈，旋即被四周無邊無際的黑暗貪婪地吸吮殆儘，連一絲漣漪都未能激起。
又是這裡。沙漠區塊那家破旅店地下室的翻版！密客的囚籠！
上一次，還有尼克在身邊，還有互相支撐的憤怒和商量對策的急切。而這一次，隻有她一個人，被困在這絕對的寂靜和緩慢流逝的沙粒之中。
憤怒之後，是冰冷的焦慮如同毒蛇般纏緊了心臟。
原子怎麼樣了？他流了那麼多血……最後那一下，他試圖攻擊密客，然後呢？密客有沒有對他做什麼？他那該死的、總是自己硬扛的性子……
尼克呢？他傷得重不重？那個總是咧著嘴笑、關鍵時刻卻意外可靠的惡魔小子，現在是不是也倒在血泊裡？
還有賽琳卡……她直接被……
林昭然不敢再想下去。恐懼和無力感如同四周的流沙，試圖將她淹沒。她強迫自己深呼吸，儘管每一次吸氣都帶著囚籠內稀薄而沉悶的空氣。
露艾爾斯……
這個名字像一根刺，狠狠紮進她的思維裡。
——哪一句是真的？哪一句是假的？
在海洋區塊相遇時，她那副怯生生、被王國追捕、餓得偷吃魚乾的可憐模樣？還是她解讀冰壁預言時那帶著神秘和憂慮的凝重？亦或是在船上，她那一點點狡黠和祝福？
——全都是演技嗎？
那精湛的、連她都騙過了的、足以贏得尼克全部信任和同情的演技？！
——什麼“前至高預言家”？！哪個至高預言家會用這種下三濫的毒藥？哪個預言家會心甘情願給密客那種怪物當走狗？！
劇烈的懷疑如同毒藤般瘋長，幾乎要撕裂她之前對藍發少女建立起的全部認知。她甚至開始懷疑，露艾爾斯第一次出現，是不是根本就是一場苦肉計？一場為了打入他們內部、獲取信任的精心策劃的戲碼！
“混蛋……！”林昭然又是一拳砸在玻璃上，指骨生疼，卻遠不及心裡的憋屈和憤怒。
她被困在這裡，什麼也做不了。不知道時間流逝了多久，不知道同伴是生是死，甚至不知道自己將被如何處置。
密客說過……“毀滅泰坦需要真正的絕望來澆灌”……
——絕望？
林昭然猛地抬起頭，赤紅的瞳孔在絕對的黑暗中迸發出駭人的光芒，那光芒並非火焰，卻比火焰更加灼熱、更加不屈。
想讓她絕望？
——做夢！
她猛地站起身，流沙瞬間淹到大腿，但她不管不顧，純白的火焰再次從體內爆發出來，這一次不再是徒勞的捶打，而是瘋狂地、不計代價地向著四周的黑暗傾瀉、燃燒！
“密客！你這藏頭露尾的雜碎！給我滾出來！”
“把原子和尼克放了！聽見沒有！”
“有什麼衝我來！你不是要絕望嗎？來啊！看看是你先弄死我，還是我先燒穿你這個破籠子！”
白焰熊熊，將她蒼白的臉頰映照得如同複仇女神，瘋狂撞擊著沙漏的內壁，試圖照亮哪怕一絲一毫的外部景象，試圖灼穿這該死的囚籠。
火焰在黑暗中劇烈地明滅，映出她咬牙切齒、卻絕不認輸的側臉。
回應她的，隻有腳下沙粒永無止境的、冰冷的流淌聲。
以及，遠方黑暗中，仿佛來自另一個維度的、極輕微的、鎖鏈拖曳的鏗鏘之音。
鋒炸開，又被無儘的黑暗吞噬，隻留下徒勞的光暈。
“密客！滾出來！”她嘶吼著，又是一拳。
目光無意間掃過光滑的玻璃內壁——那裡麵映出的，不是她此刻銀發赤瞳、哥特裙裝的吸血鬼模樣。
而是……正世界的她。
實驗高中藍白相間的校服，紮得一絲不苟的黑色馬尾辮，以及……那個她找了很久、以為早就丟了的紅色星星發帶。倒影裡的她，眼神帶著高中生特有的、略顯青澀的煩躁，嘴角微微下撇，像是在為什麼考試排名慪氣。
完完全全的人類模樣。
林昭然猛地愣住，揮到一半的拳頭僵在半空。
——幻覺？
她下意識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頭發——觸感冰涼順滑，的確是長長的銀白色卷發。尖牙也還在，輕輕咬一下下唇，傳來清晰的刺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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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這倒影……
她困惑地湊近玻璃，想看得更仔細些。倒影裡的“林昭然”也做出了同樣的動作，穿著校服的身影在光滑的玻璃麵上微微晃動。
就在她的目光與倒影那雙屬於“人類林昭然”的眼睛對視超過三秒的刹那——
“哢嚓！”
一聲極其清脆、令人心悸的碎裂聲，並非來自外部，而是直接響在她的意識深處！
眼前那校服少女的倒影，從眉心正中央，毫無征兆地裂開了一道漆黑的縫隙！裂縫瞬間蔓延，如同蛛網般爬滿整個倒影，將她熟悉的容顏割裂成無數碎片！
一股完全無法抗拒的、狂暴的吸力猛地從裂開的倒影中心爆發出來！
“什——？！”
林昭然隻來得及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呼，整個人就像是被無形巨手抓住，猛地朝那碎裂的玻璃麵摜了過去！
沒有撞擊的實感。
隻有一陣天旋地轉的猛烈眩暈，仿佛被扔進了高速旋轉的洗衣機，又像是從萬丈高空筆直墜落。周圍的黑暗、流沙、冰冷的玻璃壁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無數扭曲旋轉的色塊和光影，尖銳的耳鳴剝奪了她所有的聽覺。
“呃……！”
短暫的失重感後，是結結實實的撞擊。
她重重摔落在堅硬而粗糙的地麵上，震得五臟六腑都移了位，喉嚨裡湧上一股腥甜。
眩暈感緩緩退潮。
林昭然甩了甩發懵的腦袋，撐著身子坐起來，純白的火焰下意識在體表流轉，警惕地看向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