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林間得到柯爾特法師那石破天驚般的點撥之後，萊恩那灰暗壓抑的世界，仿佛被投入了一顆散發著微光的種子。每日繁重到令人麻木的皮匠工作之外，他找到了一個全新的、隻屬於他一個人的秘密寄托與精神綠洲——那便是沉浸式的感知練習。
無論身體多麼疲憊不堪，隻要抓到一絲獨處的機會——在破棚子冰冷角落的喘息時刻，在河邊機械地捶打清洗皮革的間隙，甚至是在老鮑姆那足以掀翻屋頂的鼾聲背景音裡——他都會努力排除萬難，閉上眼睛，嘗試進入那種玄而又玄的“內在感覺”狀態。
過程絕非坦途，充滿了挫折與反複。肉體的極度疲勞、精神上的沉重壓力、對銀星商會窺探的隱憂、以及對未知力量的本能恐懼，都像無數隻嗡嗡作響的蒼蠅，頑固地乾擾著他的專注。十次嘗試中，往往有七八次以思緒紛飛、昏昏欲睡或者乾脆什麼也感覺不到而告終。
但那份初次感知到能量微粒時的新奇、震撼與豁然開朗，以及柯爾特那句“像沒人梳理的亂羊毛”的評價這非但沒打擊到他，反而奇異地激起了他的好勝心與證明欲），如同最強勁的動力，驅動著他一次次失敗，又一次次沉下心，從頭再來。
漸漸地，量變引發了微小的質變。他發現一天之中，黎明破曉前萬物蘇醒的那一刻，以及夜深人靜、萬籟俱寂的時分，那種奇妙的感知最為清晰和穩定。他逐漸能越來越熟練地捕捉到那些“光之暖粒”與“風之涼絲”，甚至開始嘗試著將感知的觸須小心翼翼地向外擴展：腳下深厚的大地傳來的那種沉穩、厚重、緩慢到極致的能量“脈搏”；旁邊巨大鞣缸裡混合液體中複雜、混沌、緩慢發酵變化的能量場；甚至是他視若珍寶、藏得極其隱秘的那塊成功激發過【微光】符文的夜貂皮上，也殘留著一絲極其微弱、卻與他那晚成功瞬間的能量波動隱隱共鳴的奇特結構！
這種感知能力的提升，帶來的遠不止是精神上的新奇感，更是一種潛移默化、滲透到日常勞作中的實用改變。他對皮革鞣製程度的判斷變得更加精準，幾乎能憑直覺把握最佳時機；調配那些簡單染料或皮革處理劑時，成功率有了微妙的、卻實實在在的提升；甚至有一次，老鮑姆醉醺醺地揮舞著沉重的木棍砸向他後腦時，他竟然提前一絲極其短暫地察覺到了身後氣流不尋常的劇烈擾動，完全是下意識地猛一低頭，那木棍帶著風聲擦著他的頭皮掠過，砸在旁邊的鞣缸上，發出巨大的悶響。老鮑姆自己反而被震得踉蹌後退當然，後續招致了更加狂暴的咒罵和懲罰）。
這一切細微卻關鍵的進步，萊恩都默默記在心裡，對柯爾特法師的感激與日俱增，幾乎化為一種崇敬。他對下一次林間會麵的渴望，也變得前所未有的強烈和焦灼。每一次外出采集的任務，不再僅僅是苦役，更成了他尋找柯爾特、彙報“情報”、並渴求獲取新知識的寶貴契機。
機會很快再次降臨。老鮑姆需要一種極為罕見的、葉麵帶有天然銀藍色奇異斑點的蕨類植物被稱為“銀斑蕨”）的孢子粉，用作某種專供“新墾地”貴客的頂級皮貨的特殊染料固定劑。這種嬌貴而挑剔的蕨類，隻生長在森林深處一處終年彌漫著永不消散的、冰冷濕滑的稀薄霧氣的隱秘穀地。
萊恩再次踏上通往森林深處的路途。越是深入，林間的光線越發幽暗晦明，那種無形的、令人心悸的壓抑感也如同潮水般層層加深。他甚至開始能運用自己那尚顯稚嫩的感知力，隱約察覺到空氣中漂浮混雜著一些令人極其不適的、陰冷粘稠的異種能量微粒，它們與充滿生機的“光之暖粒”截然不同，帶著一種腐朽與死寂的氣息。
他提心吊膽、小心翼翼地采集著銀斑蕨那細膩如塵的孢子，動作輕緩得如同怕驚擾沉睡的幽靈。不出所料，在他全神貫注於此之時，柯爾特法師那熟悉的身影，如同從冰冷的霧氣中自然凝結出來一般，再次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不遠處一棵枯死多年、枝椏猙獰的怪樹下。他今天看起來似乎比上次略顯疲憊，眉宇間籠罩著一絲難以化開的凝重，仿佛在思考著什麼難題。
“法師先生！”萊恩這次主動開口打招呼，聲音因激動和山穀的回音而顯得有些發顫，眼中閃爍著期盼的光芒。
柯爾特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微微頷首：“嗯，精神力的凝聚程度比上次看來紮實了微不可察的一丁點，看來私下裡沒少下笨功夫。這銀斑蕨的孢子…用來做能量符文的穩定劑馬馬虎虎，就是采集時得萬分小心，容易驚擾到棲息在附近的‘霧隱蜓’，那小家夥視力不好，全靠能量感知，被驚動了蜇人一下，能讓你腫上三天。”他依舊是那副隨口點評的風格，但目光卻銳利地掃視著周圍愈發濃重、甚至隱隱泛著一種不祥灰藍色的霧氣，“不過這穀地的霧氣…濃度和‘味道’都比上次我來時更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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萊恩立刻抓住這寶貴的機會，將自己這幾天的觀察和練習成果詳細彙報出來，包括他對那塊夜貂皮上殘留能量結構的模糊感知，以及剛才進入穀地時清晰感覺到的、那些令人極其不適的陰冷能量。
柯爾特聽著，原本就微蹙的眉頭越皺越緊，幾乎擰成了一個疙瘩：“你對不同能量屬性天生的辨彆敏感度…再次讓我有點意外。能如此清晰地初步區分光、暗這種基礎對立屬性，這已經不是簡單的‘精神力活躍’能涵蓋的了…”他沉吟著，再次用一種全新的、更加審視的目光打量著萊恩，仿佛要將他從裡到外看個通透，“小子，你或許…比你表現出來的，甚至比你自己所以為的，還要更有那麼一點…值得雕琢的潛質。”
他頓了頓，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語氣變得正式了些：“既然你已經能初步引導能量，算是歪歪扭扭地踩在了門檻邊上，那今天，就跟你粗略講講這條路上…前方大概是個什麼模樣。”
“法師之道，究其根本，是對構成世界本源能量的感知、理解、彙聚、掌控與重塑。這條路漫長、艱難且布滿陷阱。帝國官方和各大法師組織，為了便於衡量、區分和傳承，通常將其劃分為幾個粗略的大層次。”
“最最初階，就是你如今的狀態，被稱為【感氣者】或【學徒】。能穩定感知到環境中遊離的能量微粒，並能進行最初步的引導和微弱的彙聚，算是靈魂睜開了眼睛，看到了世界的另一麵。但絕大多數所謂‘有天賦’的人，終其一生也就卡死在這個階段，無法真正將彙聚的能量有效轉化利用，釋放出第一個真正的法術。”
“再往上，當你能穩定地將能量彙聚於體內精神核心，形成初步的、可以緩慢自行恢複的‘魔力池’，並能夠成功將其按照特定規則引導出來，完成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0階戲法——比如讓一顆小石子持續發光幾分鐘，或者凝聚一小股清泉之水清洗傷口——那時，你才算真正踏入了法師的殿堂，被稱為【初階法師】或【法師學徒】。這才算是走上了正道。”
“之後，便是水磨工夫般的積累和領悟。隨著魔力池的不斷擴大，精神力的持續增強，對能量規則理解的逐步加深，能夠掌握並穩定施展更強大、更複雜的一階、二階法術，便是【中階法師】。達到這個級彆，在任何地方都會受到一定的尊重，足以擔任學院教師、貴族顧問或軍隊中的法術支援角色。”
“若能更進一步，魔力浩蕩，精神堅韌，能夠駕馭三階乃至四階的強大法術，深刻理解多種能量規則，甚至開始形成自己的施法風格或獨特理解，便是【高階法師】。到了這個層次，已然是帝國中堅力量，地位尊崇，往往鎮守一方或服務於核心權力階層。”
“至於更之上的【大法師】、【傳奇】，乃至虛無縹緲的【聖域】…”柯爾特搖了搖頭，語氣中帶著一絲由衷的敬畏和遙不可及的距離感，“那已經超越了單純天賦和努力的範疇，需要莫大的機緣、超凡的悟性、乃至…命運的青睞和難以想象的資源堆砌。對我們而言，聽聽就好，那是屬於傳說和史詩中的名字。”
萊恩聽得心馳神往，仿佛看到一道清晰而又無比陡峭的天梯，從自己腳下延伸至雲霧繚繞的九天之上。原來魔法世界有著如此森嚴而又令人向往的體係，而自己，才剛剛哆哆嗦嗦地抬起腳，準備踏上最底層的第一級。
“那…法師先生，您現在是…”萊恩忍不住內心的澎湃好奇，小心翼翼地問道。
柯爾特瞥了他一眼，嘴角扯出一個複雜的、帶著濃濃自嘲意味的弧度：“我？一個背離了正統道路、不被任何體係所承認、四處流浪的野路子罷了。曾經…或許勉強摸到了中階的門檻，但又自己親手把它關上了，甚至釘死了。往事不堪回首，沒什麼好說的。”他顯然極不願多談自己的過去，迅速將話題轉移開，語氣也隨之變得異常凝重。
“不過，萊恩，有件事，我必須鄭重地提醒你。”他抬起手，指向周圍彌漫的、那越來越濃、甚至隱隱泛著不祥灰藍色的冰冷霧氣，“你感覺到的那些陰冷、粘稠、令人不適的能量，絕非自然界應有的產物。還有你遭遇的那頭魔化野豬，酒館裡流傳的那些變異生物的傳聞…這一切異常的碎片，恐怕正在拚湊出一個令人極度不安的真相。”
他壓低了聲音，仿佛怕驚擾了什麼沉睡的恐怖：“這個翠野位麵，我根據多年的觀察和一些古老的記載懷疑，其空間壁壘的某些薄弱節點，極有可能與某個極其可怕的維度——【深淵】——產生了細微的交疊或滲透。你所感知到的那些陰冷能量，很可能就是極其稀薄、泄露過來的深淵氣息！”
“深淵？”萊恩第一次聽到這個詞彙，卻本能地從靈魂深處湧起一股強烈的寒意與悸恐，仿佛這個詞本身就承載著無儘的混亂與毀滅。
“那是一個充斥著最純粹混亂、毀滅、腐敗和邪惡能量的恐怖維度，是秩序世界的反麵與毒瘤。”柯爾特麵色前所未有的嚴肅，眼神深處甚至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它的氣息是萬物的劇毒，能扭曲心智，腐化血肉，侵蝕靈魂。帝國開拓新位麵，最恐懼、代價最慘重的，就是遭遇這種深淵滲透事件！看來，你們這個看似隻是荒僻的翠野位麵，底下埋藏的麻煩，可能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恐怖和嚴重得多！”
第九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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