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霜月的風,依舊像浸了冰水的鈍刀,刮過風鈴鎮高低不平的卵石街道。隻是風中的氣息,已與往日截然不同。
那股熟悉的、混合了腐爛有機物、刺鼻硝石與酸澀樹皮熬煮氣的複雜臭味,如今被更深沉、更令人心悸的味道所覆蓋——焦木的糊味、乾涸發黑的粘稠汙漬散發的腥鏽氣,以及一種若有若無、仿佛源自靈魂深處的、陰冷的腐敗氣息。那是深淵能量殘留的惡臭,即便已被帝國的法師們強力封印,其細微的餘燼依舊滲透在空氣裡,無聲地提醒著不久前的恐怖。
萊恩·沃特站在老鮑姆皮匠作坊的院子裡,腳下是踩碎的木屑、倒塌的晾皮架和被魔物利爪撕扯得不成樣子的半成品皮革。作坊的屋頂破了一個大洞,冷風毫無阻礙地灌入,吹動著地上散落的、繪有失敗符文練習痕跡的碎皮紙。
戰鬥結束了。帝國的“封禁之手”帶來了秩序與暫時的寧靜,卻帶不走災難留下的滿目瘡痍。
老鮑姆像是被抽走了魂靈,往日那矮壯樹墩般的身軀佝僂著,臉上酒糟鼻的紅暈被一種灰敗的麻木取代。他不再咆哮,隻是咕噥著含混不清的咒罵,對象或許是魔物,或許是命運,更多或許是自己蒙受的巨大損失。他機械地踢開一塊焦黑的木頭,眼神空洞地望著幾乎被毀掉的生機。
“愣著…愣著乾什麼…”他的聲音沙啞無力,失去了往日的爆發力,更像是一種無意識的呢喃,“撿…把還能用的撿出來…媽的,全完了…這個冬天…嘿…喝西北風去…”
萊恩沉默地彎腰,開始收拾。他的動作有些遲緩,身體依舊殘留著過度疲憊和驚嚇後的酸軟,但那雙總是低垂的眼睛裡,光芒卻與往日不同。驚懼仍在,悲傷也有——為小鎮的慘狀,也為失蹤或死去的熟悉麵孔。但更深處的,是一種被更強大力量洗禮後的清明,以及一絲連他自己都尚未完全明晰的、微弱卻頑固的渴望。
他觸摸著冰冷粗糙的廢墟,指尖卻仿佛還能感受到奧爾德斯大師那磅礴如海的魔力,感受到莫裡牧師那溫暖堅定的秩序聖光,甚至能回憶起柯爾特法師那精準老辣、於細微處化解危機的手段。
那才是真正的力量。不是老鮑姆無能的咆哮,不是稅務官馬爾科貪婪的算計,也不是魔物純粹的暴虐。那是能夠理解、掌控並用以守護和創造的力量。
這念頭像一顆被深埋的種子,在經曆了恐懼與絕望的澆灌後,於廢墟的灰燼中悄然探出頭來。
他的手仿佛不受控製一般,自然而然地伸向了胸口處。那本破舊的銘文手冊,被他小心翼翼地揣在懷裡,仿佛是他生命中最珍貴的寶物。它的紙張已經泛黃,邊角也有些磨損,但這絲毫沒有影響到它在他心中的地位。
這本手冊與他的身體貼得如此之近,以至於他甚至能感受到它的溫度,那是一種與他自身的體溫融為一體的溫暖。它就像是他身體的一部分,時刻陪伴著他,提醒著他一些重要的事情。
每當他觸摸到這本手冊,他都會想起那個世界的存在。那個世界,與他所熟悉的現實世界截然不同,充滿了神秘和未知。而這本銘文手冊,就是他通往那個世界的鑰匙。
就在這時,一個身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作坊破損的院門口,擋住了外麵零星投來的、蒼白的光線。
是柯爾特。
他身上那件法師袍已經破舊不堪,原本應該是潔白如雪的顏色,如今卻被各種不知名的汙漬和塵土所覆蓋,顯得臟兮兮的。袍袖和下擺處還有幾處明顯的破損,仿佛經曆過無數次的磨損和拉扯。
他的臉上透露出一種深深的疲憊,這種疲憊不僅僅是身體上的,更是精神上的。連日來的奔波和持續的警戒讓他的精力消耗殆儘,儘管如此,他的脊背卻依舊挺得筆直,沒有絲毫的彎曲。
當他的目光落在萊恩身上時,那雙眼眸仿佛瞬間被點燃,散發出一種銳利而明亮的光芒,如同鷹隼一般,精準而犀利。
老鮑姆瞥見來人,喉嚨裡發出了一聲模糊的嗚咽,像是受驚又像是厭惡,但他最終什麼也沒說,隻是更加縮緊了脖子,假裝全神貫注地研究腳下的一攤爛皮子。魔物的恐怖和帝國法師的強大,早已碾碎了這個粗鄙皮匠僅剩的、欺軟怕硬的勇氣。
柯爾特根本沒看老鮑姆,他的目光始終鎖定著萊恩。
“小子,”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院子裡沉悶的空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意味,“彆在這些破爛上浪費力氣了。過來。”
萊恩的心猛地一跳,像是被看穿了心底剛剛萌芽的念頭。他放下手中一塊焦黑的木頭,依言走了過去。
兩人走到街角一處相對僻靜、還能看到街道上人們默默清理廢墟的地方站定。
“風鈴鎮的麻煩暫時告一段落,”柯爾特開門見山,語速很快,沒有任何寒暄,“奧爾德斯的封印很牢固,百年內,此地無憂。”
萊恩安靜地聽著,他知道柯爾特還有後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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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對你而言,”柯爾特的話鋒一轉,目光再次掃過萊恩那雙因長期勞作和近期變故而更加粗糙、甚至帶著新傷的手,“這個地方已經太小了,小到像口棺材,遲早會把你那點微末的天賦和不該有的心思一起悶死在裡麵。”
萊恩的呼吸微微一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