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恩從深度內視狀態掙脫出來時,頭痛欲裂,精神仿佛被徹底掏空。他睜開眼,發現周遭光線已經改變——蒼白晨曦被均勻卻毫無暖意的鉛灰色天光取代。荒野的風變得更加凜冽,抽打著車篷和人的臉龐。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刺骨的寒意,仿佛有無數細小的冰針順著氣管紮進肺裡。
車隊速度明顯放緩。極目遠眺,地平線上出現一片巨大、猙獰的沉默陰影。
黑鐵堡。
它不像風鈴鎮那樣依地勢鋪開,而如同一頭匍匐的鋼鐵巨獸,冰冷、堅硬、充滿壓迫感。高聳的城牆由巨大的暗沉鐵黑色岩石構成,表麵粗糙,仿佛巨獸粗糙的皮膚,關鍵部位鑲嵌著鉚釘突出的厚重金屬板,在鉛灰色的天光下泛著冷硬的光澤。城牆之上,了望塔和箭樓如同銳利的尖刺,直指蒼穹,隱約可見披甲士兵如螞蟻般移動,他們的身影在灰暗的天幕下顯得格外肅殺。
越靠近,越能感受到其龐大與森嚴。空氣中彌漫著冷冽的鋼鐵味、劣質煤炭的刺鼻煙味、人馬聚集的體味和皮革味,還有一種無形的、緊繃的肅殺之氣,壓得人幾乎喘不過氣來。風聲在這裡也變得不同,不再是荒野上的自由呼嘯,而是被城牆切割、扭曲,發出嗚咽般的低鳴,間或夾雜著遠處傳來的、模糊卻不容錯辨的金鐵交擊之聲和訓練場上的號令。
車隊駛上一條被無數車輪和蹄印碾壓得堅實平整的寬闊土路,路旁出現砍伐殆儘的樹樁和刻意清出的隔離帶,露出下麵黑褐色的土地。高大的拒馬和閃著寒光的鐵蒺藜隨處可見,如同巨獸周圍生長的荊棘叢林,散發著生人勿近的危險氣息。一些地方的土地顏色深暗,仿佛曾被鮮血反複浸染,又乾涸凝固。
“那就是…黑鐵堡?”萊恩下意識地喃喃道,聲音乾澀。他懷裡的包裹抱得更緊,那本硬皮手冊堅硬的四角硌著他的胸口,其存在感無比鮮明,卻又在這龐然大物麵前顯得如此微不足道,仿佛巨浪中的一片樹葉。
同車一個裹著臟汙皮毛毯子、臉頰上帶著一道陳舊刀疤的男人嗤笑一聲,渾濁的眼睛掃過萊恩年輕卻蒼白的臉:“不然呢?小子,第一次來?夠勁兒吧?”他灌了一口錫壺裡刺鼻的廉價麥酒,咂咂嘴,用袖子擦了擦胡須上的酒漬,“告訴你,裡麵比外麵看起來還‘硬’。風鈴鎮那點小打小鬨,在這裡屁都不是。這裡是碾碎骨頭、打磨鋼鐵的地方。”他說完,似乎耗儘了談興,或者說覺得對萊恩這樣的菜鳥多說無益,便縮回他的皮毛毯子裡,不再說話,隻是眼神空洞地望著那越來越近的城牆。
柯爾特導師也睜開了眼睛,他深邃的目光平靜地掃過那日益逼近的鋼鐵巨獸,臉上如同覆蓋著一層寒冰,沒有任何表情波動。但他的沉默本身,他那微微繃緊的下頜線,以及那雙映照著黑鐵堡輪廓卻深不見底的眼眸,就比同車人所有的話語更能說明此地的分量和潛在的危險。萊恩注意到導師放在膝上的手,指節略微凸起,那是長期握持武器或進行精密操作留下的痕跡,此刻這雙手看似放鬆,卻蘊含著一種隨時可以爆發的力量。
車隊終於抵達巨大的包鐵城門樓下。陰影瞬間籠罩下來,冰冷、巨大,壓抑得讓人幾乎本能地屏住呼吸。城門並沒有像萊恩想象的那樣豁然洞開,展現內部的景象,隻開著一道僅容一輛車通過的、厚重包鐵的側門,像巨獸吝嗇地咧開一道縫隙。兩隊盔甲鮮明、眼神銳利如鷹的士兵手持長戟,如同雕塑般分立兩側,嚴格盤查著進出的一切人員和車輛。他們的盔甲並非光鮮亮麗,而是帶著新鮮的劃痕、凹陷和暗淡的、未能完全擦拭乾淨的血跡,胸甲和肩甲上刻著黑鐵堡的徽記——一把被巨錘砸擊的鐵砧。這些痕跡無聲地訴說著,他們絕非擺設,而是剛從某個殘酷戰場上輪換下來,或者即將投入其中的戰鬥機器。
帶隊的老兵軍官深吸一口氣,挺直了因長途跋涉而略顯疲憊的脊梁,上前與守門的一名麵色冷峻、眼神如刀的鐵砧騎士軍官交涉。他出示了皺巴巴但蓋有重要印信的文書,低聲解釋著車隊的來由和人員構成。士兵們的目光則如同冰冷的探針,掃過車隊的每一輛車,每一個人,評估著,審視著,不放過任何一絲可疑的細節。當他們的目光落在蓬頭垢麵、穿著風鈴鎮風格的破舊衣物、身形瘦削、眼神中帶著難以掩飾的驚慌與茫然、明顯與周圍士兵氣質截然不符的萊恩身上時,都會多停留片刻,那目光中毫不掩飾的審視與懷疑,幾乎讓萊恩感到皮膚刺痛。
萊恩感到一陣莫名的、深入骨髓的緊張,心臟在胸腔裡擂鼓般跳動。他下意識地低下頭,不敢與那些冰冷、缺乏人情味的目光對視。他感覺自己像是誤入了猛獸巢穴的幼獸,周圍的一切都充滿了未知的、足以輕易撕碎他的危險。空氣中那股混合著鋼鐵、血鏽、汗水和冷漠的氣息,讓他胃裡一陣翻滾。他忍不住用眼角餘光瞥向柯爾特,尋求一絲慰藉或指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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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爾特卻泰然自若,他甚至沒有去看那些煞氣騰騰的士兵,隻是漠然地望著城牆上方那片被高牆切割開的、鉛灰色的狹窄天空,仿佛在思考著什麼更深奧的問題,又或者眼前這嚴酷的場麵於他而言早已司空見慣。他的平靜形成了一種奇異的氣場,讓萊恩狂跳的心稍微安定了一點點,但也隻是一點點。
冗長而令人窒息的盤查終於結束,車隊被揮手放行,開始緩緩駛入那如同巨獸咽喉般深邃、幽暗的門洞。光線驟然暗淡下來,仿佛一下子從黃昏跳進了深夜。隻有牆壁上插著的、燃燒著劣質油脂的火把提供著搖曳不定、昏黃粘稠的照明,將人和車的影子拉長、扭曲,投在粗糙冰冷的石壁上,如同跳動的鬼魅。空氣中充滿了濃重的煙味、揮之不去的潮氣和金屬的冰冷鏽蝕氣息,幾乎凝成實質。車輪碾壓地麵石板的聲音、馱獸不安的響鼻聲、士兵沉重的腳步聲在狹窄高聳的門洞內被無限放大,回蕩不休,嗡嗡地撞擊著耳膜,仿佛直接敲擊在人的心臟上,加重了那種無所適從的壓抑感。
這段門洞的旅程感覺無比漫長,萊恩甚至產生了一種荒謬的錯覺,仿佛他們正被這頭鋼鐵巨獸吞噬,滑向不可知的、充滿酸液的胃囊。
終於,前方出現亮光。穿過漫長的門洞,眼前豁然開朗,但景象卻並非萊恩想象中的繁華市鎮,甚至比最糟糕的想象還要更硬核、更粗礪。
黑鐵堡的內部,更像是一個巨大、冰冷、高效運轉的戰爭機器的心臟。視線所及,到處都是低矮、堅固、用粗糙的石頭和厚重木頭倉促搭建而成的營房和倉庫,幾乎看不到任何裝飾性的結構,一切以實用和防禦為最高準則。寬闊的道路足以讓四輛馬車並行,但此刻卻被川流不息的士兵、馱運物資的健壯地犀牛、轟鳴而過的魔動載具以及喊著號子推動沉重板車的後勤人員塞得滿滿當當,嘈雜鼎沸。
空氣中混雜著更加濃重、幾乎令人作嘔的複雜味道:遠處眾多鍛造爐傳來的濃烈煤煙味和灼熱的鐵腥味、鞣製皮革的刺鼻臭味、大鍋煮沸的寡淡濃湯和烤焦麥餅的簡單食物氣味、牲畜的糞便味、士兵們身上積累的汗臭……還有一種若有若無、卻如同冰冷毒蛇般鑽入鼻腔、無法忽視的傷藥味和血腥氣。各種聲音交織在一起:金屬盔甲的碰撞聲、軍官短促嚴厲的號令聲、鐵錘敲擊砧板的單調重複聲、車輪滾過石板的隆隆聲、訓練場上傳來的呼喝與兵器交擊聲……這一切構成了黑鐵堡永恒不變的、令人神經緊繃的背景噪音。
人們的臉上大多帶著被長期戰爭磨礪出的疲憊、緊張和一種近乎麻木的堅韌。他們行色匆匆,交談聲短促而低沉,很少聽到笑聲,即使有,也是粗糲短促的,很快淹沒在巨大的噪音背景中。這裡沒有風鈴鎮的瑣碎生活氣息與閒適氛圍,隻有一種無處不在的、冰冷堅硬的秩序感、緊迫感和一種明確的層級劃分——從軍官到士兵,再到那些穿著不同顏色圍裙的工匠和麵色惶恐的民夫,每個人都仿佛是這個巨大機器上一個被設定好功能的齒輪。
車隊在一處喧鬨得如同炸開鍋的廣場邊緣艱難停下。那裡似乎是一個臨時的物資分發和人員集散地,混亂中又透著一種奇異的效率。各式車輛擠作一團,人員大聲叫喊,穿著不同標識服裝的軍需官揮舞著寫字板,核對清單,指揮著手下像工蟻般裝卸著堆積如山的箱子和麻袋。帶隊軍官跳下車,開始用嘶啞的嗓子大聲吆喝著卸貨和清點名字,聲音在嘈雜的環境中需要極力才能聽清。
柯爾特站起身,骨骼發出輕微的脆響,他活動了一下因為長時間靜坐而有些僵硬的身體和四肢,然後對萊恩示意:“下車。跟緊我。”
萊恩笨拙地抱著他那個顯得過於寒酸的包裹跳下車,冰冷的凍土寒氣瞬間透過他早已磨損的薄薄鞋底侵襲上來,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牙齒都有些格格作響。他站在這個龐大、陌生、喧囂、每一步都充滿堅硬壓迫感的環境裡,顯得更加渺小、手足無措,像一顆被無情扔進洶湧激流的小石子,連一朵像樣的浪花都濺不起來,隻能被動地隨著漩渦沉浮。他下意識地又向柯爾特靠近了一步,仿佛那是這片鋼鐵森林中唯一熟悉的坐標。
柯爾特沒有多言,隻是目光銳利地掃視著周圍混亂的人群,似乎在尋找什麼,或者判斷著方向。他的冷靜與周遭的沸騰混亂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萊恩深吸了一口冰冷而混雜的空氣,努力壓下心中的惶恐不安,攥緊了包裹,準備跟隨導師,踏入這黑鐵堡壘的深邃內部,迎接未知的、注定艱苦卓絕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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