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喜的浪潮並未持續太久。理智如同冰冷的海水,很快便將過於熾熱的情緒稍稍冷卻。維克多第一個從激動中抽離出來,他迅速而警惕地掃視四周,儘管營地有層層防護,但裂隙那永恒的、低沉的嗡鳴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們,這裡絕非可以放鬆慶祝的場所。
“數據已加密保存,原始記錄載體已啟動自毀程序。”莉莉的聲音還帶著一絲顫抖,但雙手已經恢複了平日的穩定,她熟練地操作著,將那段承載著奇跡的影像轉移到特製的、附加了多重封印的水晶中,並清除了接收裝置內的所有臨時數據。保密,已成為他們刻入骨髓的本能。
艾倫依舊處於一種極度興奮的狀態,他用力拍了拍萊恩的肩膀——動作比平時輕柔了許多,但依舊讓虛弱的萊恩齜牙咧嘴——“好樣的!萊恩!你立了大功了!咱們以後是不是就能去那邊當領主了?那麼大一片地方!”他揮舞著手臂,仿佛已經能看到自己在廣袤森林中開拓疆土的景象。
萊恩靠在岩壁上,虛弱地笑了笑,沒有回答。成功的喜悅是真實的,但精神上的疲憊和身體的不適更是實實在在的。他需要休息,更需要時間來消化這驚天動地的發現。
維克多走了過來,表情已經恢複了平日的冷靜,但眼底深處那簇火焰卻燃燒得更加旺盛。“慶祝留到以後。現在,我們該考慮下一步了。‘星塵號’的修複必須加快,我們必須儘快離開這裡,返回學院。這裡已經不安全了。”他的目光有意無意地掃過遠處灰袍人曾經出現的方向。
眾人聞言,心頭都是一緊。銀星商會的陰影並未因這偉大的發現而消散,反而像懸在頭頂的利劍,因為獵物的價值飆升而變得更加危險。
莉莉開始收拾設備,艾倫也收斂了興奮,重新扛起盾牌,負責警戒。萊恩在莉莉的攙扶下,緩緩走向臨時營帳,他需要儘快恢複一些體力。
然而,在忙碌的間隙,在負責警戒的短暫寧靜時刻,艾倫的目光總會不由自主地飄向莉莉小心翼翼收起來的那枚存儲水晶。他的腦海中,不受控製地反複回放著那短暫的影像——無垠的、充滿生命力的綠色海洋,奇異而瑰麗的雙日同輝,空氣中仿佛流淌著蜜糖般濃鬱的生命能量……
那不是一個冰冷的數據,一個遙遠的坐標。那是一片土地。一片可以呼吸、可以行走、可以觸摸的家園。
這個念頭如同野火,一旦燃起,便再也無法熄滅。
他出生在北境苦寒之地,見慣了冰雪與貧瘠,後來進入學院,又經曆了帝都的繁華與壓抑,再到灰岩界戰場的血腥與鐵砧堡壘的冰冷……他從未真正擁有過一片可以稱之為“家”的、完全屬於自己的土地。戰士的歸宿似乎在戰場,但他內心深處,一直渴望著一處可以卸下鎧甲、安心停留的港灣。
而影像中的那個世界,那片未經任何紛爭與汙染的原始樂土,完美契合了他內心最深處的、甚至連他自己都未曾清晰意識到的渴望。
他的目光再次轉向莉莉。
她正蹲在地上,仔細地檢查著一個個封裝好的物資箱,側臉在營地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柔和。幾縷發絲垂落額前,她隨手將其攏到耳後,動作自然而專注。就是這樣一個看似柔弱的女孩,卻有著不輸於任何人的堅韌與智慧。在灰岩界,她冷靜分析;在遭遇襲擊時,她堅守崗位;在解析數據時,她廢寢忘食……她早已不僅僅是他想要保護的隊友,更是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艾倫看著莉莉,看著她眼中因為新世界的發現而閃爍著的、與他同樣的憧憬與光芒,一個念頭如同破開烏雲的陽光,瞬間變得無比清晰、無比堅定——
他想和她在那裡,在那個新世界,建立一個家。
不是臨時營地,不是前線堡壘,而是一個真正的、屬於他們所有人的家。有堅實的木屋,有開墾的田地,有萊恩搗鼓符文的工坊,有維克多裝滿書籍的書房……最重要的是,有莉莉在他身邊。
這個衝動是如此強烈,如此自然,仿佛它早已在他心中埋藏了無數年,隻等待一個契機破土而出。一股熱流湧上心頭,讓他幾乎要立刻衝過去,將那個嬌小的身影緊緊抱在懷裡,將這個瘋狂的、美好的念頭大聲宣告出來。
但他忍住了。
現在還不是時候。萊恩需要休養,銀星商會的威脅如芒在背,返回學院的旅程也絕非坦途。他不能因為自己的衝動,擾亂軍心,增加不必要的變數。
他隻是悄悄地、用力地握緊了拳頭,粗糙的手指深深嵌入掌心,用那細微的痛感來壓製內心洶湧的情感。他那張慣常帶著爽朗或怒氣的粗獷臉龐上,此刻卻流露出一種罕見的、混合著無限柔情與鋼鐵般決心的複雜神色。
他看了一眼正在閉目調息的萊恩,又看了一眼沉著布置任務的維克多,最後目光再次落回莉莉身上。
是的,一個家。不僅僅是他和莉莉的,也是萊恩的,是維克多的,是他們這個曆經生死、緊緊團結在一起的小隊共同的未來。
這個念頭如同一顆種子,在他心中深深紮根,迅速生長,賦予了他前所未有的力量與方向。之前所有的戰鬥、所有的危險、所有的堅持,在這一刻仿佛都有了終極的意義。
他深吸了一口帶著焦糊和血腥味的空氣,卻仿佛能透過這令人不快的味道,嗅到遠方那片森林的清新與芬芳。
艾倫·鐵棘,這個來自北境的戰士,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了自己未來想要守護的東西,不再是一個模糊的概念,而是一片具體的、充滿希望的土地,和站在那片土地上的人。
他下定了決心。
無論前路還有多少艱難險阻,他都要和夥伴們一起,去往那個新世界,建立屬於他們的家園。而第一步,就是安全地護送大家離開這裡,守住這個足以改變他們所有人命運的秘密。
他握緊的戰斧,似乎也因此而變得更加沉凝,更加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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