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一眼陸遠，那張儒雅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猙獰。
“陸遠！記得……我女兒！告訴她……她爹……沒當孬種！！”
“梅生！！”陸遠嘶吼。
梅生，沒有回頭。他抱著炸藥包，在雪地裡，瘋狂地，劃出了一道z字形。
機槍子彈，追著他的腳後跟。
“噗噗噗！”
子彈，打中了他的腿。
他倒下了。
他又爬了起來。
子彈，打中了他的背。
他又倒下了。
他，用儘最後一點力氣，朝著坦克，爬了過去。
他將炸藥包，塞進了坦克的履帶下。
他拉開了引信。
他抬起頭，那張儒雅的臉上，最後，還帶著解脫的笑容。
他無聲地，做了一個口型：
“女兒……爹……勝了……”
“轟隆——！！！！”
坦克，化作了一團火球。
“衝啊！！！”
剩下的幾個人，穿過了火海。
“噠噠噠噠噠——！！！”
側翼，一個地堡裡，重機槍的火舌，再次，封鎖了他們。
“掩護！！”
伍萬裡，用那隻獨臂，將陸遠，狠狠地，推倒在地。
“連長！！！”
伍萬裡，用自己的身體，擋在了陸遠麵前。
他用那支，隻剩一顆子彈的駁殼槍，朝著地堡，胡亂地射擊。
一整梭機槍子彈，瞬間，全部，傾瀉在了他的身上。
他，被打成了篩子。
他高大的身軀，緩緩地，倒在了陸遠的懷裡。
他那麵連旗，依舊，被他死死地攥在手中。
他看著陸遠，眼睛裡的光，在迅速熄滅。
“……陸遠……帶……帶我回家……”
“……旗……在……人……”
他的手，鬆開了。
那麵旗，倒向了雪地。
“不……不！！！！！”
“啊啊啊啊啊啊啊——！！！”
李紅星，看著最後一個親人死在自己懷裡，他那根緊繃的弦，徹底斷了！
他發出了野獸般的、不似人聲的嘶吼！
他一把，接住了那麵即將倒下的、破爛的連旗！
他環顧四周。
梅生，沒了。
伍萬裡，沒了。
所有……人都沒了。
隻剩下他一個。
他抬起頭，血紅的眼睛，穿過硝煙，看到了，那個地堡，和地堡後麵，那個亮著燈的、美軍的臨時指揮部。
他笑了。
那張沾滿了鮮血、淚水和硝煙的、年輕的臉上，露出了一個，極其燦爛、卻又無比悲壯的笑容！
他沒有去拿槍。
他彎下腰，將地上，所有犧牲戰友的炸藥包、手榴彈，全部，解了下來，一個一個，掛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把自己，武裝成了一個，移動的火藥庫。
他將那麵殘破的連旗，插在了自己的背後。
他看著鏡頭的方向，仿佛穿透了時空，看到了遠方的家鄉。
放映廳裡，vip席位。
爺爺李振堂，那雙渾濁的老眼，在這一刻，猛地，睜大了！
他，認出了那個笑容。
那是，他當年，在戰友臉上，見過的、奔赴死亡時，才有的笑容！
他抓著扶手的手，青筋暴起。
銀幕上，李紅星的嘴唇，動了。
他沒有發出聲音。
但他看懂了。
所有人都看懂了。
他說的是：
“媽，等我……回家。”
他按下了所有手榴彈的引爆器。
他像一支出膛的炮彈，朝著那個美軍指揮部，發起了，一個人，也是第七穿插連，最後的……衝鋒！
“轟——！！！！！”
銀幕，一片煞白。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和那瞬間的白光，讓全場觀眾，都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
時間，仿佛停止了。
白光，持續了整整十秒。
十秒後。
當他們再次睜開眼時，銀幕上，已經是一片漆黑。
電影，結束了。
……
……
放映廳裡，沒有開燈。
死一般的寂靜。
兩千人的放映廳，安靜得，能聽到彼此，那粗重、壓抑的呼吸聲。
沒有人起身。
沒有人說話。
十秒。
二十秒。
三十秒。
突然。
“操……”
一聲，極其壓抑的、帶著濃重鼻音的咒罵。
是黃勃。
這個在喜劇裡逗笑了全國觀眾的影帝，此刻，正摘下那副厚厚的眼鏡，用袖子，狠狠地擦著眼淚，嘴裡，不停地咒罵著：
“操……馮曉綱……你他媽……真不是人……這他媽……操……”
他罵著罵著，聲音，就變成了，哽咽。
這，仿佛是一個開關。
“嗚……嗚嗚嗚哇——！！！”
再也無法抑製的、撕心裂肺的、排山倒海般的哭聲，瞬間，淹沒了整個放映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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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東和王楷，兩個以“硬漢”形象著稱的大男人，也是眼眶通紅，不停地吸著鼻子，一個勁兒地搖頭，喃喃道：“太狠了……老馮這次……玩得太狠了……”
陳保國老師，這位演了一輩子帝王將相的老戲骨，此刻，也正仰著頭，看著天花板。他沒有哭出聲，但那劇烈起伏的胸膛，和那緊咬的牙關，顯示著他內心的，極不平靜。
後排。
夏晚晴早已哭得渾身發抖，幾乎要喘不上氣。她整個人，都縮在了椅子上，像一個被掏空了靈魂的娃娃。她腦子裡，一片空白，隻有李紅星最後那個笑容……那個，燦爛而悲壯的笑容。
她旁邊的劉淑芬，更是直接哭暈在了丈夫李衛國的懷裡。
“淑芬！淑芬！你醒醒！”
“快！快！醫護人員！這裡有人暈倒了！”
華姐第一時間發現了異樣，趕緊喊人。現場，瞬間，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
而vip席上。
在這片，混雜著哭喊、咒罵、和騷亂的黑暗中。
爺爺李振堂，依舊，像一座冰雕般，坐在那裡。
他沒有哭。
他也沒有喊。
他隻是，用那隻布滿了老年斑、卻依舊有力的手，緩緩地，伸進了自己那身，筆挺的、舊式軍裝的口袋裡。
他掏出了一塊，疊得整整齊齊的、洗得發白的、藏藍色的舊手帕。
他顫抖著，極其緩慢地，擦了擦自己的眼角。
那裡，有一滴，忍了九十分鐘的，渾濁的淚水。
然後，在全場兩千多人的注視下，在李紅星、吳驚、段奕宏等人那複雜的目光中，在那些趕來的醫護人員的嘈雜聲中。
這位老人，用儘了全身的力氣，拄著那根，雕著龍頭的拐杖，撐著椅子的扶手。
他，緩緩地，站了起來。
他站得，很慢。
他站得，很吃力。
但他站得，很直。
全場的哭聲，在這一刻，詭異地，停滯了。
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
兩千雙，通紅的眼睛，穿過黑暗，齊刷刷地，看向了那個，獨自，站立在第一排的、瘦削的……身影。
看向了這位，真正從那片，死亡的雪原上，走下來的……
老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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