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橋市的晨光帶著水汽,把幸福小區的紅磚樓浸得發潮。
李紅星推開窗,樓下早點攤的油條香混著豆漿味飄上來,隔壁王大媽正扯著嗓子喊孫子回家吃早飯,這股子鮮活氣讓他鼻子一酸,這是從小聞到大的味道。
“醒了就趕緊洗漱,麵要坨了。”母親劉淑芬的聲音從廚房鑽出來,帶著瓷碗碰撞的脆響。
李紅星趿著拖鞋穿過客廳,父親李衛國坐在藤椅上翻報紙,老花鏡滑到鼻尖。
這屋子是上世紀九十年代的老房,兩室一廳才六十平,牆皮在角落鼓出氣泡,陽台的鋼筋護欄鏽得發褐。他小時候總在這客廳裡搭積木,妹妹李夢瑤的獎狀貼滿了整整一麵牆。
“爸,這報都翻爛了還看。”他湊過去想幫父親推推眼鏡,卻被躲開了。
“你懂啥,這上麵有安橋開發區的規劃。”李衛國敲了敲報紙,“聽說城東要建影視城,以後咱這也能出明星。”
李紅星笑出聲。安橋是長江邊的小城,靠著紡織廠和造船廠撐了幾十年,這兩年才慢慢有了些新氣色。
他小時候最盼著去市中心的人民廣場,那裡有全市唯一的噴泉,現在聽說要蓋萬達廣場了。
廚房飄來排骨的香氣,劉淑芬正把燉得酥爛的排骨往麵裡澆。青花瓷碗沿磕掉了塊瓷,是李紅星高三那年摔的,母親一直沒舍得扔。
“快吃,涼了就不香了。”她往兒子碗裡塞了個荷包蛋,“你小時候總嫌我放蔥花,現在倒好,上電視說想這口。”
“媽做的啥都香。”李紅星呼嚕嚕嗦麵,熱湯燙得舌尖發麻,眼眶卻跟著熱了。
在橫店啃冷盒飯的時候,他總想起這碗麵——醬油色的湯底浮著金黃的油花,排骨燉得脫骨,蔥花切得細碎,母親總說“吃啥補啥,多吃點長力氣”。
飯後李衛國要去公園打太極,劉淑芬拎著菜籃準備出門,李紅星搶過籃子要跟著去。
菜市場在小區後門,石板路被踩得溜光,水產攤的鯰魚在鐵盆裡甩尾巴,攤主老張頭揮著刀喊:“淑芬姐,今天的鯽魚新鮮,給紅星燉湯?”
“就他金貴。”劉淑芬笑著掏錢,眼睛卻往魚鰓上瞟,“要那兩條大的,多放點薑。”
李紅星跟著母親在攤位間穿梭,聽她跟賣菜大媽討價還價,看她捏捏青椒判斷生熟,突然發現母親的手背上多了些褐色的老年斑。
“對了媽,下午咱去看看房子吧。”他幫著拎著塑料袋,聲音放輕了些。
劉淑芬腳步一頓:“好好的看啥房子?”
“這屋太擠了,夢瑤正是高中關鍵的時候,總得有個書桌。”李紅星踢著路上的小石子,“我現在掙錢了。”
“掙再多錢也不能亂花。”母親的聲音沉下來,“你爸單位去年分的那套福利房就挺好,雖然在郊區,但是便宜——”
“媽,我想讓你們住得舒坦點。”李紅星停下腳步,看著母親鬢角的白發,“就當是……兒子給你們的禮物。”
劉淑芬看著他,突然抹了把臉:“跟你爸說去,他說了算。”
下午三點,李衛國被父子倆拽著去了城東的江灣壹號。小區門口的噴泉正噴得歡,保安穿著筆挺的製服敬禮,這排場讓老兩口直往後縮。
“太貴了太貴了。”劉淑芬拉著兒子的胳膊要走,卻被售樓員攔住了。
“叔叔阿姨放心,我們有120平的三居室,南北通透,還帶陽台。”穿西裝的小姑娘笑得甜,“您看這戶型,老人住南邊臥室曬太陽,孩子住北邊書房,多合適。”
李紅星注意到母親的眼睛亮了亮。樣板間的客廳鋪著米白色地磚,陽光從落地窗淌進來,能看見遠處長江的粼粼波光。
主臥帶飄窗,劉淑芬伸手摸了摸窗簾,又趕緊縮回來,像是怕碰臟了。
“多少錢?”李衛國突然問,聲音有點發緊。
“單價六千八,首付三成。”售樓員報完價,劉淑芬的臉瞬間白了。
“走了走了。”她拽著丈夫就往外走,“這錢夠買咱老房幾個了。”
下樓時李紅星才發現,父親的手在微微發抖。坐進出租車裡,誰都沒說話,直到路過紡織廠的老廠房,李衛國突然開口:“我跟你媽就是在這廠裡認識的,那時候車間裡的機器響得跟打雷似的。”
李紅星望著窗外掠過的舊廠房,紅磚牆上還刷著“安全生產”的標語。
母親當年是擋車工,父親在維修班,倆人省吃儉用攢了十年,才買下幸福小區的房子。後來媽到了廠辦學校上課,再到了其它學校,成了老師。
“明天去看看城西的錦繡家園。”他突然說,“離夢瑤學校近,價格也合適。”
第二天一早,李紅星帶著父母去了錦繡家園。小區門口有棵老槐樹,樹蔭下坐著打牌的老人,空氣裡飄著梔子花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