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白山的十一月,已經進入了一年中最冷的時候。
夜裡的溫度,降到了零下三十五度。那種冷,不是南方人能想象的冷,是那種呼出的氣瞬間就能結成冰碴子的冷,是那種尿出來的尿還沒落地就凍成冰柱的冷,是那種手指在外麵暴露超過十分鐘就會失去知覺的冷。
《冰血長津湖》劇組在這片冰天雪地裡,已經堅守了整整兩個月。
所有人的臉上,都被寒風吹出了一道道血口子,嘴唇乾裂得像樹皮,手上的凍瘡一層疊一層,有些工作人員的耳朵都凍傷了,腫得像兩個紫茄子。
但沒有人喊苦,沒有人叫累。因為大家都知道,他們拍的不是一部普通的電影,而是在用鏡頭,去還原那段真實的、慘烈的曆史,去致敬那些在真正的長津湖戰役中,用血肉之軀,抵擋住了美軍鋼鐵洪流的英雄。
今天,是拍攝進入最後階段的第一天。接下來的半個月,劇組要完成全片最艱難、也最慘烈的部分——長津湖戰役總攻。
清晨六點,天還沒亮,片場就已經熱鬨起來。
美術組的師傅們,正在用炸藥和道具,將昨天還完好的陣地,炸得滿目瘡痍。他們要營造出一種經曆了數天激戰後的戰場氛圍,每一處彈坑、每一道戰壕、每一堆碎石,都要符合真實戰場的樣子。
爆破組的老師傅蹲在地上,用卷尺仔細測量著每一個炸點的位置,嘴裡還叼著一根煙,眯著眼睛計算著爆破的當量和時間差。
道具組的小姑娘們,正在給幾百套誌願軍棉服,一件一件地,做舊、打補丁、塗抹假血。她們的手凍得通紅,卻依然認真地對待每一個細節。
有個小姑娘拿著一件棉服,對著參考照片看了半天,然後用刀子在衣服上劃了幾道口子,又用黑色的顏料塗抹上去,模擬出被炮火燒焦的痕跡。
化妝組的老師們,更是忙得腳不沾地。他們要給兩百多個群眾演員,畫上各種各樣的傷效妝——有的是被子彈打穿的血洞,有的是被炮彈炸傷的焦痕,有的是被凍傷的紫黑色皮膚。
每一個妝容都要逼真,都要經得起鏡頭的考驗。化妝師李姐是個四十多歲的老手藝人,她蹲在一個年輕演員麵前,用特效膠在他臉上粘了一道深深的傷口,又用假血仔細地塗抹,邊做邊說:小夥子,待會兒拍的時候彆笑,這傷口可是致命傷,你得演出那種痛到極致反而麻木的感覺。
李紅星一大早就起來了。他沒有去食堂吃飯,而是一個人,穿著那身已經陪伴了他兩個月的、破舊的誌願軍棉服,站在片場的最高處,看著眼前這片被白雪覆蓋的、即將變成戰場的土地。
晨光還沒有完全升起,天地間一片灰蒙蒙的。遠處的山巒在雪霧中若隱若現,近處的樹木被積雪壓彎了腰,整個世界都籠罩在一片死寂之中。
他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灌進肺裡,帶著一股刺骨的疼痛,卻讓他的大腦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的手裡,緊緊地握著那個裝著趙鐵山班長軍功章的小木盒。這兩個月來,這個木盒一直貼身放在他的口袋裡,每當他感到疲憊、感到寒冷、感到想要放棄的時候,他就會摸一摸這個木盒,想一想那些真正在長津湖戰場上戰鬥過的英雄們。
他們當年,麵對的是真正的子彈,真正的炮火,真正的死亡。而自己,隻不過是在拍一部電影,隻不過是在模擬那種環境。自己有什麼資格喊苦,有什麼資格喊累?
紅星。
身後傳來吳驚的聲音。李紅星轉過身,看到吳驚穿著一件厚重的軍大衣,手裡拿著兩個熱氣騰騰的饅頭,朝他走了過來。吳驚的後背雖然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了,但走路的時候還是能看出有些不太自然。
吳驚老師,您的傷……李紅星有些擔心地看著他。
沒事,皮外傷,早好了。吳驚把饅頭塞到他手裡,吃點東西,今天有硬仗要打。我剛從馮導那邊過來,他說今天要連拍三天三夜,所有人都要做好準備。
李紅星咬了一口饅頭,饅頭還是熱的,但在這零下三十多度的氣溫裡,咬下去的瞬間,外皮就已經凍得硬邦邦的。他嚼著饅頭,問道:三天三夜?那大家的身體吃得消嗎?
吃不消也得吃消。吳驚看著遠處正在忙碌的劇組人員,聲音低沉,馮導說了,這場總攻戲,是全片的核心,是靈魂。他要拍出當年誌願軍戰士們那種視死如歸的氣勢,要拍出那種明知道會死,也要衝上去的悲壯。這種戲,不能分開拍,必須一氣嗬成,否則那股勁兒就散了。
李紅星點點頭,他理解馮導的用心。戰爭不是兒戲,不是拍幾個鏡頭、擺幾個姿勢就能表現出來的。
真正的戰爭,是連續的、殘酷的、不給人喘息機會的。隻有讓演員們也體驗到那種極限的疲憊、極限的寒冷、極限的壓力,才能演出真正的戰爭。
走吧,馮導叫我們過去開會。吳驚拍了拍他的肩膀。
兩人一起走向片場中央的臨時指揮部。那是一個用帆布和木頭搭建的簡易帳篷,裡麵生著一個小火爐,但依然冷得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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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曉綱導演坐在一張折疊椅上,麵前擺著一台監視器,正在反複觀看之前拍攝的素材。他的臉色很差,眼睛裡布滿了血絲,下巴上長滿了胡茬,看起來比兩個月前蒼老了十歲。
帳篷裡已經聚集了劇組的主要演員和主創人員。段奕宏坐在角落裡,手裡拿著劇本,正在默默地背台詞。幾個年輕的演員站在一起,小聲地交流著什麼,臉上都帶著緊張和興奮的表情。
人都到齊了?馮導抬起頭,掃視了一圈,那我就說了。從今天開始,我們要拍攝全片最重要的部分——長津湖戰役總攻。這場戲,我計劃用三天三夜的時間,一氣嗬成地拍完。
帳篷裡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我知道,這對大家來說是個巨大的挑戰。馮導站起身,聲音低沉而有力,三天三夜不睡覺,在零下三十多度的環境裡連續拍攝,還要完成大量的爆破戲、動作戲、情感戲。說實話,我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撐下來。但是,我必須這麼做。
他走到帳篷中央,看著所有人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因為,我們拍的是長津湖。那是一場,我們的誌願軍戰士們,在零下四十度的極寒中,穿著單薄的棉衣,吃著凍得硬邦邦的土豆,用血肉之軀,硬生生地擋住了美軍一整個師的進攻的戰役。
他們當中,有很多人,是在衝鋒的路上,就被凍死了。他們保持著戰鬥的姿勢,端著槍,瞄準著敵人,就那麼,永遠地,定格在了那片冰雪之中。
馮導的聲音開始顫抖,眼眶也紅了:後來,美軍的一個將領,看到我們那些凍成冰雕的戰士,脫帽致敬,說了一句話:麵對如此有決心的敵人,我們永遠也無法戰勝。
我們今天拍這部電影,就是要讓所有人知道,我們的勝利,是用怎樣的代價換來的。我們的和平,是多少英雄的生命,鋪就的。
帳篷裡鴉雀無聲,很多人的眼眶都紅了。
所以,我希望大家能理解我的用心。馮導深吸一口氣,這三天三夜,會很苦,會很累,甚至會很危險。但我相信,隻要我們咬著牙挺過去,我們一定能拍出一部,對得起那些英雄的電影。
他頓了頓,環視四周:現在,誰要是覺得自己身體吃不消,可以提出來,我絕不勉強。畢竟,拍電影不是拚命,安全永遠是第一位的。
沒有人說話。
所有人都站得筆直,眼神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