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口碼頭的數日等待,是一種浸透著焦慮與無助的煎熬。秋雨淅瀝時,士兵們蜷縮在臨時搭建的雨棚下,望著灰蒙蒙的江麵發呆;天色放晴時,他們又聚集在棧橋邊,眼巴巴地望著鐵路線的方向,猜測著哪一陣汽笛會屬於他們。當一列鏽跡斑斑、滿是煤灰的貨運火車終於嘶鳴著駛入站台,站台上的官兵們幾乎爆發出一陣低沉的歡呼——終於要離開這濕冷的碼頭了。
“145師的!快!登車!”軍官們的吆喝聲在月台上回蕩。
士兵們背著沉重的行囊,扛著步槍,幾乎是爭先恐後地爬上那冰冷堅硬的鐵皮車廂。這不是載客的客車,而是運送牲口和貨物的悶罐車。車廂裡還殘留著牲畜糞便和貨物黴變混合的刺鼻氣味,但此刻沒人計較這些。每節車廂都被塞得滿滿當當,士兵們像壓縮的沙丁魚罐頭一樣擠在一起,隻能靠著彼此的身體獲取一點可憐的溫暖。
十一月的寒風如同找到了玩具的孩子,歡快地從車廂的每一個縫隙鑽進來,發出嗚嗚的嘯聲。這北方的乾冷與四川盆地的濕冷截然不同,像無數細小的冰針,穿透單薄的軍裝,直刺骨髓。許多從未經曆過北方嚴冬的川娃子凍得臉色發青,嘴唇烏紫,渾身不受控製地顫抖。車輪與鐵軌撞擊發出的哐當聲,與牙齒打顫的咯咯聲交織在一起。
“格老子的,這北方的風是鑽骨頭縫哩!”趙鐵柱一邊罵罵咧咧,一邊把能裹在身上的東西——那條薄得像紙的棉被、硌人的草席,甚至已經空了一半的炒米布袋,全都纏在了身上,但依然冷得不住跺腳,試圖讓凍僵的雙腳恢複一點知覺。
“給,嚼這個,驅寒。”老兵王大山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布包,像捧著什麼寶貝似的小心翼翼地打開,裡麵是幾十個乾癟發皺的紅辣椒。這是出川時,鄉親們塞給他們的“暖心寶”,此刻成了救命的良藥。
很快,車廂裡便響起一片嘶嘶哈哈的聲音。士兵們被辣椒辣得滿頭大汗,眼淚直流,不住地吸著冷氣,但一股灼熱的感覺從胃裡擴散開來,仿佛真的驅散了一些寒意。有人被辣得跳腳,引來一陣苦中作樂的低沉笑聲。
陳宇和李文斌踩著擁擠的腿腳,艱難地巡視著一節節車廂。看著士兵們蜷縮在一起,依靠體溫和辣椒的微弱熱量對抗嚴寒,他們的心情無比沉重。裝備如此簡陋,禦寒衣物極度匱乏,這場仗還沒打,嚴酷的自然環境就先給了他們一個下馬威。陳宇注意到,幾個年紀最小的士兵已經凍得開始流鼻涕,眼神裡充滿了無助。
“通知各排排長,讓大家儘量活動手腳,不能睡死過去,這麼冷的天,睡著了容易出事。”陳宇低聲對李文斌吩咐道,他的眉頭緊鎖,仿佛也感受到了那徹骨的寒意。
火車哐當哐當地向北行駛,窗外的景色如同緩慢展開的畫卷,逐漸由南方的最後一點青翠變為一片蕭索的枯黃。平坦的中原大地一望無際,與四川的群山疊翠截然不同,讓這些來自山城的士兵感到既新奇又莫名的心慌。村莊看起來灰撲撲的,田野光禿禿的,偶爾能看到逃難的人群拖著疲憊的身影向南跋涉,與這支向北開進的軍隊形成悲涼的對照。
經過數日顛簸,列車終於喘著粗氣,伴隨著一陣刺耳的刹車聲,停靠在鄭州車站。士兵們拖著麻木的雙腿,活動著僵硬的身體,好奇地張望著這座中原重鎮。站台上同樣混亂不堪,軍用物資堆積如山,番號各異的部隊來來往往,傷兵轉運站排著長隊,空氣中彌漫著煤煙、汗臭和緊張的氣息。
然而,還未等他們感受到多少中原大地的古都氣息,甚至沒來得及喝上一口熱水,緊張的戰局通報就先一步傳達到了師部,並迅速在軍官中流傳開來:先期抵達的148師已奉命急速東進,推進至平漢線上的汲縣今衛輝市)布防;後續跟進的144師則轉向西北,推進至博愛一帶策應太行山方向;147師被部署在了豫北重鎮新鄉附近。一道道防線似乎正在中原大地快速展開。
“看來上峰是打算在豫北構建防線,擋住鬼子南下鄭州、西進山西的路線。”李文斌湊在一份簡陋的軍事地圖前,用手指劃拉著,對陳宇低聲分析道。
陳宇點點頭,目光跟隨著李文斌的手指移動。他心中暗自思忖,145師作為擁有師屬炮兵營的部隊,算是集團軍裡的骨乾,會被放在哪個關鍵節點上?他的特務二連又會在哪裡打響射向鬼子的第一槍?他甚至開始憑借自己有限的地理知識和超前的曆史認知,琢磨著如何利用黃河故道、村落土垣布置防禦工事。
就在他思緒紛飛,甚至帶著一絲即將接敵的緊張與興奮時,師部傳令兵疾奔而來,帶來的一道新的、幾乎是兒戲的命令,如同兜頭一盆冰水,瞬間澆滅了他心中剛剛燃起的戰意。
“緊急命令!我二十三集團軍所屬各部,即刻終止當前一切部署安排!全員火速南下!沿平漢線回轉至漢口,再轉隴海線、津浦線,至浦鎮集結,而後徒步行軍開赴蕪湖,準備參加保衛首都南京的戰鬥!”傳令兵的聲音因為急促而顯得有些尖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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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道命令像一顆投入死水的巨石,瞬間在官兵中激起千層浪。
“啥子意思哦?剛從南邊跑到北邊,氣都沒喘勻,又要跑回南邊去?”一個班長瞪大了眼睛,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搞啥子名堂嘛!一槍沒放,先圍著中國耍圈子嗦?這是把我們當猴耍哩!”一個脾氣火爆的老兵忍不住罵出了聲,拳頭攥得緊緊的。
“老子的腳板都磨出老繭了,不是坐船就是坐車,屁股都坐麻了!現在是又要坐回去?這他娘的打的是啥子仗?”更多的抱怨聲從四麵八方傳來。
不滿、困惑、憤怒、疲憊……各種情緒像瘟疫一樣在士兵中迅速蔓延。對於這些絕大多數一輩子沒出過四川的漢子來說,這種毫無解釋、漫無目的的長途跋涉,讓他們感到的不是戰略機動,而是被上級隨意擺弄的無力感和深深的憋屈。仗還沒打,光是在路上無窮無儘地折騰,就已經耗儘了他們的體力和心氣。
軍令如山,縱有萬般不解與怨憤,也沒有人敢公開違抗。部隊像一群被驅趕的羔羊,再一次默默地、垂頭喪氣地爬上了南下的火車。氣氛比來時更加沉悶壓抑,車廂裡幾乎聽不到說話聲,隻有車輪單調重複的哐當聲,敲打著每個人疲憊而迷茫的心。
又是一段漫長到令人窒息的旅程。車窗外,廣袤的中原大地、逐漸濕潤的江淮平原的景色飛速後退,士兵們的心情卻愈發低落。最初出川時的豪情壯誌,被這來回數千裡的荒唐折騰消磨得所剩無幾,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強烈的無所適從感和身體上極度的疲勞。許多人隻是麻木地坐著,眼神空洞,不知道等待他們的到底是什麼。
當145師終於風塵仆仆、人困馬乏地再次抵達長江邊上的蕪湖時,士兵們幾乎連列隊的力氣都沒有了。長江下遊地區的陰冷潮濕,是一種能滲入關節的寒意,與北方的乾冷又是另一種難受。
在蕪湖,他們與集團軍其他後續抵達的、同樣一臉茫然的部隊彙合,進行所謂的“短暫休整”。而傳來的消息更是讓人心頭一緊,仿佛能聽到命運齒輪殘酷的轉動聲:最先抵達的144師,連口氣都沒喘,甚至連補給都沒領全,就已經被緊急調往南京外圍的溧水一線布防去了。戰爭的血腥味和殘酷性,以前所未有的清晰度瞬間逼近了許多。
在蕪湖等待具體命令的間隙,部隊終於得到了一次極其有限、聊勝於無的補充。一些乾糧,數量不多的子彈和手榴彈被優先補充給裝備差的部隊,陳宇的特務二連因為屬於師部直屬,裝備相對較好,也分到了一些木柄手榴彈和極其珍貴的藥品——主要是一些最基礎的磺胺粉。在這缺醫少藥、傷口感染就可能致命的年代,這點藥品簡直是能救命的無價之寶。
陳宇親手將藥品交給連裡唯一受過簡單培訓的衛生兵,語氣凝重地囑咐:“看好這些寶貝,這都是弟兄們未來的命。不到萬不得已,不能動用。用的時候,一分一厘都要算計著。”
這點微薄的補充,雖然無法改變敵我力量的懸殊對比,但至少讓士兵們感覺到,他們離真正的戰場越來越近了,真的要打仗了。那種無所事事、被來回折騰的憋屈感,逐漸被一種大戰將至的、令人喘不過氣的緊張感所取代。
士兵們不再抱怨,開始默默地檢查槍械,將刺刀磨得雪亮,把分到的那幾顆沉甸甸的手榴彈仔細地插在腰間的武裝帶上,仿佛在進行某種莊嚴的儀式。軍官們則四處奔走,儘可能地搜集著關於南京方向敵我態勢的零星信息,儘管傳來的消息大多混亂不堪,互相矛盾,真假難辨,甚至夾雜著令人不安的潰敗傳聞。
陳宇獨自走到蕪湖的江邊,望著渾濁的江水裹挾著泥沙,沉默地向東流去。那個方向,就是此刻全國目光彙聚之地,即將成為血肉熔爐的首都——南京。曆史的巨輪正沿著他既熟悉又恐懼的軌跡轟然前行。他知道那即將到來的慘烈結局,知道腳下這片土地不久後也將燃起戰火,知道他所在的145師乃至整個川軍即將在廣德、泗安等地迎來何等慘烈的血戰與犧牲。
一種巨大的無力感攫住了他。他這隻意外闖入這個時代的微小蝴蝶,拚命扇動翅膀,卻似乎連一絲最微小的漣漪都無法改變。他改變不了大戰的戰略部署,改變不了廣德兵敗的命運,甚至可能連自己身邊這些信任他、跟著他輾轉千裡的弟兄們的命運都無法保全。如果自己很快就在接下來的某場戰鬥中“交代”了,那會不會是史上“領盒飯”最快的穿越者?這個荒謬的念頭一閃而過,帶來的卻是深沉的苦澀。
他轉過身,目光掃過正在認真擦拭武器、整理行裝的士兵們。趙鐵柱正笨拙地試著將新領的手榴彈捆得更結實些;王大山一邊磨刺刀,一邊低聲向旁邊的幾個新兵傳授著戰場保命的土辦法;李文斌則則對著那張簡陋得可憐的地圖沉思著……
看著這一張張或年輕、或滄桑,卻都寫滿堅定與茫然的臉龐,陳宇深吸了一口冰冷而潮濕的空氣,將心中那些關於曆史、關於命運的龐雜思緒強行壓下。
他走向李文斌,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傳令下去,抓緊最後時間休整,徹底檢查所有裝備,尤其是槍支和彈藥。”他頓了頓,目光投向東南方向,仿佛已經聽到了那隱約的炮聲,“仗,馬上就要來了。告訴弟兄們,川人,絕不拉稀擺帶!”
江風嗚咽,掠過江麵,帶來下遊那片即將成為煉獄的戰場上依稀可聞的震天殺聲與炮火轟鳴。陳宇甩了甩頭,將那些關於未來的恐懼和穿越者的思緒拋在腦後。此刻,他不再是曆史的旁觀者,而是深陷其中的一粒塵埃。小人物的宿命,或許就是在時代的洪流中,努力多活一天,多殺一個敵,儘力守護好身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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