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如血,映照著從屍山血海中撤下的特務二連。他們拖著灌鉛般的雙腿,帶著滿身尚未乾涸的血汙、刺鼻的硝煙和深入骨髓的疲憊,退至後方一處被炮火摧殘得隻剩斷壁殘垣的村落廢墟中暫歇。士兵們幾乎是癱倒在地,許多人剛一靠上冰冷的斷牆或滾燙的瓦礫,便立刻陷入了昏睡,極度的戰鬥亢奮過後,是排山倒海般的生理與心理上的雙重虛脫。陳宇強打著精神,在一片狼藉中穿梭,逐一清點著還能站立的人數,指揮著輕傷員安置那些痛苦呻吟的重傷員。看著眼前僅存的六十餘個熟悉而又陌生的疲憊麵孔,回想起清晨出發時那個齊裝滿員的連隊,他的心如同墜上了千斤巨石,沉甸甸地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武器損耗同樣驚人,唯一的重機槍化為零件,輕機槍也損毀一挺。
就在這時,一名師部傳令兵飛奔而至,臉上混合著緊張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敬意:“陳連長!團座緊急命令,請您立刻到團部報到!”
陳宇不敢有片刻怠慢,用力揉了揉布滿血絲的眼睛,稍稍整理了一下早已被撕扯得破爛不堪、沾滿泥濘血汙的軍裝,深吸一口氣,快步趕往設在村內一處半塌地窖中的867團臨時團部。地窖內光線昏暗,空氣渾濁,團長正伏在一張攤開在彈藥箱上的、皺巴巴的軍事地圖前,眼窩深陷,嘴唇乾裂,聲音沙啞得如同破鑼,但看到陳宇彎腰走進來,他那布滿焦慮的臉上竟難得地擠出一絲激賞的光芒。
“陳宇!好小子!乾得漂亮!”團長猛地直起身,不顧傷腿的疼痛,用力拍了拍陳宇結實的肩膀,力道之大幾乎讓虛弱的陳宇一個趔趄,“剛剛師部饒師長親自來電,特意詢問了你部的詳細戰況!你們今天這一仗,打得太提氣了!真真是打出了我145師的威風!師長說了,之前144師、146師、148師兄弟部隊捷報頻傳,就咱們師遲遲沒有拿得出手的戰果,他老人家麵上無光,心裡憋著一股邪火!今天你們連不僅硬生生頂住了鬼子的瘋狂進攻,還他娘的反咬一口,吃掉他一個精銳中隊,毀車俘敵,打了一個酣暢淋漓的漂亮翻身仗!師長非常高興,親口對我說,等這仗打完,回去要親自給你擺慶功酒,給你請頭功!”
聽到師長如此高的褒獎,陳宇心中不由得湧起一股暖流,但更多的是慘勝之後目睹弟兄們傷亡殆儘的酸楚與悲涼。他挺直胸膛,立正敬禮,聲音因疲憊而低沉卻清晰:“謝師座、團座栽培!此戰全賴全連將士用命,上下同心,非卑職一人之功。隻是…隻是連隊傷亡實在太大了…骨乾幾乎打光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團長臉上的興奮迅速褪去,神色重新黯淡下來,他沉重地歎了口氣,目光掃過地窖外橫七豎八躺著的傷兵,“川軍幾十萬弟兄出川,就是來為國家流儘最後一滴血的。你們的血,絕不會白流!國家和人民會記住的。”他頓了頓,轉換了話題,“繳獲的武器都清點完畢了嗎?”
“已經初步清點完畢,團座。”陳宇迅速回答,“共計繳獲日軍八九式擲彈筒兩具,配套彈藥三十餘發;歪把子輕機槍兩挺,步槍彈匣二十個;三八式步槍三十七支,子彈若乾;南部十四式手槍兩支,子彈數十發。卑職懇請,連裡原有火力損失慘重,能否留下一具擲彈筒和二十發榴彈、以及部分手雷,以補充連隊急需的火力缺口。另外…”他稍作遲疑,從腰間解下那支仔細擦拭過卻仍帶著戰場痕跡的南部十四式手槍,雙手呈上,“這支手槍,雖非名品,但乃戰場繳獲,意義非凡。想請團座代為轉呈饒師長,算是我特務二連全體幸存將士對師長的一點微末心意和敬意。其餘所有繳獲武器彈藥,全部移交給團部,由團座統一調配,補充兄弟部隊,以期繼續殺敵!”
團長聞言,頓時大為動容。在武器彈藥極度匱乏、各部隊都視裝備如生命的當下,主動上交如此數量的繳獲,尤其是輕機槍和擲彈筒這類極珍貴的自動火器,此舉堪稱雪中送炭,高風亮節!他猛地上前一步,緊緊握住陳宇的手,用力搖晃著:“陳連長!深明大義,顧全大局!我代表867團全體弟兄感謝你!這些武器來得太及時、太關鍵了!你放心,你們連先下去好好休整,恢複體力。但也要做好心理準備,仗打到這個份上,預備隊都快打光了,兵員補充困難。說不定明天戰況再度緊急之時,還需要你們這些撤下來的硬骨頭,再給老子頂上去!”
“是!請團長放心!特務二連隻要還有一個人在,必定隨時聽候調遣,絕無二話!”陳宇再次敬禮,眼神堅定。
然而,翌日天亮後,145師的正麵陣地卻再次陷入了一種令人不安的、詭異的平靜之中。隻有零星的日軍小股部隊,遠遠地進行了幾次漫無目的、敷衍了事的火力偵察,打幾槍冷槍便迅速退去,仿佛昨日那場驚心動魄、血流成河的血戰從未發生過。這種反常的寧靜,讓剛剛經曆過煉獄般戰鬥的867團官兵,從團長到普通一兵,內心都不由自主地產生了一絲僥幸和疑惑:難道日軍主力真的改變了主攻方向?難道今天真的又能幸運地“看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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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戰爭的殘酷性與不確定性正在於此。下午三時左右,晴朗的天空下,情況驟變!
浩渺無際的太湖水麵上,突然毫無征兆地出現了數十個快速移動的黑點!前沿觀察哨的士兵驚恐地發現,那是日軍緊急征用的民用木船和其軍隊特有的小馬力運輸汽艇!它們滿載著全副武裝的日軍士兵,在開闊的湖麵上拉開散兵線,利用其水網地形的機動優勢,正高速朝著145師防線的側後翼湖岸疾馳而來!日軍指揮官顯然另辟蹊徑,企圖出奇製勝,利用水麵實施側後登陸,對守軍進行致命的夾擊!
“報告團長!不好了!太湖!太湖方向!發現大量日軍船隻和汽艇!正全速向我側後翼衝來!”偵察兵連滾帶爬地衝進團部,上氣不接下氣,臉色慘白地報告。
團長聞言,一個箭步衝出低矮的指揮部,舉起望遠鏡看向波光粼粼的湖麵,臉色瞬間變得鐵青,一拳砸在旁邊的土牆上:“媽的!狗日的小鬼子!真他娘的刁鑽歹毒!想抄老子的後路,端我的指揮部!”
他立刻意識到問題的極端嚴重性。沿湖岸防線漫長且平坦,極其不利於防守,而他手中的兵力經過連日消耗早已捉襟見肘,左支右絀。
“傳令兵!”團長反應極其迅速,聲如雷霆,震得地窖頂上的塵土簌簌落下,“一、立刻傳令所有沿湖岸防守部隊,沒有老子的命令,誰也不準提前開火!給老子把鬼子放近了打!待敵船艇進入三百米最佳射程時,以紅色信號彈為號,所有步槍手,給老子用排子槍、一齊狠狠打!記住!優先瞄準他們的船體水線附近打!隻要把船打漏了,進水沉沒,比在水麵上打死幾個鬼子兵管用十倍!”
“二、命令昨天撤下來得二營二營,立刻集合所有還能拿得起槍的人,包括輕傷員!火速增援側翼的湖岸陣地!告訴他們,要是讓鬼子的陸戰隊爬上岸,建立了灘頭陣地,咱們整個防線的側後就被徹底捅穿了!必須不惜一切代價,死力抵抗,哪怕打到最後一人,也要把鬼子給老子摁死在太湖裡!”
命令雖已下達,但團長猶自不放心。他深知此刻軍心士氣的重要性。他毅然親自提著一支壓滿二十發子彈的駁殼槍,率領十餘名配備毛瑟手槍和花機關槍的貼身警衛班士兵,冒著日軍汽艇上機槍和擲彈筒的猛烈攔阻射擊,毅然奔赴戰鬥最先爆發、也是最激烈的湖岸前線。他身先士卒,在一處處湖岸陣地間穿梭躍進,大聲呼喝,親自指揮營連長們調整部署、集中火力,他的出現,極大地穩定了搖搖欲墜的防線,激勵著守軍官兵死戰到底的決心。
戰鬥在瞬間就進入了白熱化。日軍的汽艇憑借其速度優勢和低矮吃水,在湖麵上靈活穿梭,用艇上架設的九二式重機槍和小機關炮向岸上守軍瘋狂傾瀉火力,進行壓製射擊。而大量的木船則滿載著步兵,在火力掩護下拚命劃槳,衝向岸邊。守軍官兵依據死命令,死死壓抑著開火的衝動,任由子彈嗖嗖地從頭頂飛過,炮彈在四周爆炸,直到日軍的船隊整體衝入那片死亡水域。
一顆紅色信號彈終於升空!
“打!給老子往死裡打!”
一聲令下,原本死寂的湖岸線上頓時爆發出震耳欲聾的密集槍聲!數百支曆經戰火的老套筒、漢陽造步槍同時進行齊射,子彈如同疾風暴雨般潑向湖麵上密密麻麻的船艇。木質的民船瞬間被射出無數窟窿,湖水瘋狂湧入,有的船隻開始劇烈傾斜、傾覆,船上的日軍驚呼慘叫著落水,掙紮沉沒。幾艘汽艇雖然較為堅固靈活,但也頻頻中彈,有的油箱被擊中,猛烈起火爆炸,化作一團火球;有的輪機被毀,失去動力,在原地絕望地打轉,成了活靶子。
然而,日軍的火力支援異常凶猛精準,特彆是汽艇上的重機槍和隨艇的小口徑速射機關炮,給暴露在毫無遮蔽的湖岸上的守軍造成了極大殺傷。不斷有士兵中彈倒下,鮮血染紅了湖畔的淺水區和沙灘。儘管遭受沉重打擊,部分凶悍的日軍士兵最終還是成功衝上了灘頭,他們迅速尋找掩體,與守軍展開了慘烈的近距離對射,隨後更是爆發了殘酷的白刃肉搏。團長親自率領的手槍隊也立刻投入了近戰,二十響駁殼槍和花機關槍在近距離混戰中發揮了決定性的作用,彈幕橫掃,將衝上灘頭的日軍一片片打倒。
這場慘烈的湖畔攻防戰,從午後烈日高照一直持續到日暮西山,夕陽將太湖水和沿岸土地都染成了觸目驚心的血紅。湖岸沿線屍橫遍野,雙方士兵的屍體交織在一起,湖水拍打著岸邊,卷起層層血沫。直至天色完全黑透,損失慘重的日軍方才利用夜色的掩護,拖著殘破的船隻和大量傷亡人員,狼狽地向湖心深處退去。
整整一個下午,陳宇和他的連隊在後方休整地,如同被囚禁的猛虎,焦躁不安地聽著湖畔方向傳來的越來越激烈的槍炮聲、爆炸聲和震天的喊殺聲。他心急如焚,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幾次三番派人前去打探消息並向團部請戰,但得到的回複始終是冰冷而堅決的“固守待命,不得妄動!”他們隻能無力地蜷縮在掩體裡,眼睜睜看著一隊隊擔架不斷抬下傷亡慘重的兄弟,聽著軍醫焦急的呼喊,卻無能為力,這種煎熬遠比親自上戰場更加折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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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後,震耳欲聾的槍炮聲終於漸漸平息,隻剩下零星的冷槍和傷兵斷續的呻吟劃破夜的寂靜。陳宇立刻迫不及待地趕往團部。一進院子,他才震驚地發現團長竟然也負了傷,腿部裹著厚厚的、已被鮮血浸透的繃帶。聽衛兵說,下午激戰正酣時,團長就被一枚炮彈破片擊中,但他見戰況危急,堅決不下火線,隻是命令軍醫到橋頭堡邊為他進行了簡單的包紮止血,一直堅持指揮到戰鬥結束。此刻的團長一臉極度疲憊,原本英挺的軍裝上沾滿了泥汙和已經發黑的斑斑血跡,眼神中充滿了血絲、痛惜與深深的憂慮,他無力地靠在椅子上,軍醫正在油燈下小心翼翼地為他重新清洗和包裹傷口。
“團座!您的傷…要不要緊?”陳宇急切地上前一步,聲音充滿了擔憂。
團長沉重地搖了搖頭,擺了擺手,示意無妨,聲音比白天更加沙啞:“皮肉傷,死不了…腿腳還利索。隻是部隊…雖然打退了日本人的這次偷襲…但傷亡實在太大了…好幾個連幾乎被打沒了…彈藥消耗更是驚人,特彆是機槍子彈和手榴彈,儲備幾乎已經見底。團裡那兩門當成眼珠子一樣寶貝的45毫米小迫擊炮,最後幾發炮彈下午也全部打光了…明天…唉…”他重重地歎了口氣,沒有再說下去,但絕望之情溢於言表。
陳宇的心瞬間沉到了穀底。沒有彈藥,沒有炮火支援,明天日軍如果再發動大規模進攻,無論是從正麵強攻還是再次從湖麵襲來,後果都將不堪設想,全線崩潰可能就在眼前。
一個極其大膽、冒險甚至可以說是瘋狂的念頭,在他心中迅速滋生、膨脹。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帶著濃重血腥味的空氣,目光如同淬火的鋼鐵般堅定地看向團長:“團長!絕不能坐以待斃!鬼子今天在湖上吃了大虧,以他們的性子,明天肯定會瘋狂報複,炮火準備隻會更猛更凶!我們彈藥匱乏,工事也被炸得七零八落,光蹲在戰壕裡挨炸,隻有死路一條!”
“那你有什麼主意?有屁快放!”團長緊緊盯著他,仿佛抓住最後一根稻草。
“夜襲!”陳宇斬釘截鐵,一字一頓地說道,“我帶我們連剩下還能動彈的人,去摸鬼子的炮兵陣地!白天他們開炮時,我仔細觀測了煙霧和聲音,他們的大概方位和距離,我心裡基本有數。連日激戰,鬼子傷亡也不小,兵力必然吃緊,各部之間的結合部空隙肯定比平時大得多!而且他們一向驕橫狂妄,絕對料不到我們這群他們眼中的‘叫花子兵’敢主動出擊,晚上的警戒必然鬆懈!隻要摸進去,就算不能完全端掉他的炮陣地,隻要能炸掉他幾門關鍵的火炮,明天咱們防守的壓力就能減輕一大半!至少能多為兄弟們爭取一點生機!”
團長聞言,瞳孔驟然收縮,他猛地俯身,手指緊緊按在地圖上,仔細審視著陳宇推測的日軍炮兵陣地可能區域,然後又猛地抬頭,目光極其複雜地凝視著陳宇年輕卻堅毅無比的臉龐。他深知,這完全是一支有去無回的敢死隊任務,深入龍潭虎穴,成功率渺茫,生還的可能性幾乎為零。但望著空蕩蕩的彈藥箱和地圖上岌岌可危的防線,眼前的絕境似乎又讓這唯一的冒險成為了不是選擇的選擇。他與陳宇進行了長時間的、壓低聲音的深入溝通,仔細分析了滲透路線、可能遇到的障礙、接應信號以及一旦失敗的最壞打算。
最終,團長猛地一拳砸在彈藥箱上,震得地圖跳了起來:“操!媽的!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就這麼乾了!老子批準了!說,需要867團裡提供什麼支持?”
“請團長儘可能為我們補充一些彈藥,尤其是手榴彈,越多越好!還有手槍子彈,近戰用得著。另外…”陳宇的語氣陡然低沉下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訣彆,“如果我…如果我回不來…懇請團座,看在共同浴血奮戰的份上,務必照顧好我特務二連留下的所有傷員。他們都是好兵…”
“放心!”團長忍著腿痛猛地站起,抓住陳宇的胳膊,聲音哽咽卻斬釘截鐵,“隻要我867團還有一個人在,就絕不會丟下任何一個兄弟!你們的傷員,就是我的傷員!彈藥我這就讓人去湊,就是把全團最後的口袋翻個底朝天,也給你們湊齊!”說完,他立刻嘶啞著下令,讓警衛去收集全團最後的彈藥儲備,優先供給特務二連。
夜深人靜,月暗星稀,寒風刺骨。陳宇將全連所有還能戰鬥、沒有受傷的四十多名官兵集合起來。殘破的院落裡,氣氛凝重得如同凝固的血液。沒有豪言壯語,沒有戰前動員,隻有連長簡短到極致的命令和一雙雙在黑暗中閃爍著決死光芒的眼睛。
“弟兄們,廢話不多說。今晚,咱們去掏鬼子的心窩子,端了他們的炮!為白天死在湖邊的兄弟報仇,為明天還活著的兄弟掙一條活路!怕死的,現在可以出列留下看護傷員,我陳宇絕不怪他,依舊認他是兄弟。”
一片死寂。沒有人動彈,沒有人出聲,隻有粗重的呼吸和緊握武器發出的輕微摩擦聲。殘存的官兵們默默地最後一次檢查著手中冰冷的武器,將雪亮的刺刀牢牢卡緊,將一顆顆珍貴的手榴彈掛在胸前最順手的位置。
“好!都是好樣的!出發!”
這支小小的、傷痕累累的隊伍,如同四十多把融入沉沉暗夜的利刃,悄無聲息地離開殘破的村落,朝著日軍陣地那一片死亡黑暗的方向,義無反顧地穿插過去。他們的身影迅速被無邊的夜幕所吞噬,前方等待他們的,是未知的死亡陷阱和一絲極其渺茫、卻值得用生命去搏取的勝利曙光。每個人的腳步都異常堅定,因為他們知道,此去,或許再無歸期,但為了身後那些生死與共的弟兄,彆無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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