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兩場乾淨利落的勝仗所帶來的興奮與疲憊,如同杯中烈酒,餘味悠長,尚未完全從第四大隊官兵的身心間消退。部隊順勢轉入了為期約十天的短暫休整期。井村營地之內,警戒哨位依舊森嚴,巡邏隊的身影定時出現在各個隘口,但整體的氛圍已不似戰時那般弓弦緊繃,多了幾分戰後特有的、混雜著自豪與倦怠的鬆弛感。陳宇深知休整期之寶貴,抓住這段難得的間隙,全力投入到戰利品的分配與部隊的針對性整訓之中。
最引人矚目的戰利品,莫過於那四具從日軍手中繳獲的八九式擲彈筒。這批足以顯著提升連級單位火力的裝備,被陳宇優先分配給戰鬥部隊:趙鐵柱的第一中隊、李文斌的第二中隊、周雲翔的第三中隊各分得一具,大隊直屬的特務排也獲得一具,使得各主要作戰單位都具備了初步的曲射火力支援能力。得到新裝備的單位無不歡欣鼓舞。然而,喜悅之餘,嚴峻的現實立刻浮出水麵:專用的九一式榴彈擲彈筒彈藥)數量極其稀少,每具擲彈筒最終僅能分到寥寥三五枚,無疑是杯水車薪。幸而,在清點龍華禪寺和公路伏擊戰的繳獲物資時,發現了一些配套的發射藥包。這些藥包可以加裝在普通的九七式手雷上,臨時充作替代彈藥。雖然距離和精度不如專用榴彈,但總算解決了有無問題。這些寶貴的藥包也被酌情分配給各中隊,讓他們至少能進行極為有限的實彈射擊訓練,不至於讓這些珍貴的“步兵小炮”淪為中看不中用的擺設。接下來的幾天,營地各處時常響起擲彈筒發射訓練彈那獨特的悶響聲,士兵們在新任命的擲彈筒手帶領下,圍著新裝備興奮而又認真地學習瞄準、裝填和擊發要領,訓練熱情空前高漲。
休整與訓練按部就班地進行著。約莫十來天後的一天午後,營地外圍山頂的觀察哨突然傳來信號——有一支隊伍正沿著山道向井村開來,打著明確的友軍旗號。消息傳開,營地頓時一陣騷動:期盼已久的補給運輸隊,終於到了!更令人驚喜與振奮的是,隨行的不僅有總部派來的特派員,第七支隊支隊長湯毅生竟也親自跋山涉水,蒞臨這個偏遠的敵後基地!
這支隊伍的到來,仿佛給井村注入了一劑強心針,瞬間點燃了全營地的氣氛。運輸隊的騾馬背上,滿載著全體官兵日思夜想的物資。他們不僅帶來了全大隊三個月的足額糧餉——整整三萬元沉甸甸的法幣現鈔,更重要的是,運來了大量急需的七九步槍彈、輕重機槍子彈、82迫擊炮彈以及寶貴的藥品和糧食補給。這些物資足以彌補前兩次戰鬥的消耗,並能支撐部隊未來三個月的基本作戰與日常所需。看著一箱箱黃澄澄的子彈手榴彈、一顆顆沉重的炮彈、一袋袋雪白的大米和那些能救命的藥品被小心翼翼地搬進加固過的倉庫,官兵們的臉上無不洋溢著由衷的踏實感和喜悅的笑容,仿佛過節一般。
湯支隊長與特派員抵達的當天下午,陳宇便在井村營地中央那片平整出來的空地上,組織了一場簡樸卻不失莊嚴的授獎儀式。全體官兵除執勤哨兵外,悉數列隊肅立。每一個人的腰杆都挺得筆直,精神麵貌煥然一新,眼神中閃爍著自豪的光芒,軍容整潔。總部特派員走到隊列前方,麵向全體官兵,莊嚴地宣讀了以忠義救國軍總指揮俞作柏將軍名義簽發的嘉獎令。嘉獎令中高度讚揚了第四大隊在陳宇大隊長的卓越領導下,主動尋殲日軍,連戰連捷,有力打擊了日寇的囂張氣焰,特予全軍通報表彰,以資鼓勵。隨後,在數百雙眼睛的注視下,特派員將印製精美的嘉獎令正式文書和一個裝有象征性五千元法幣獎金的大紅信封,鄭重地交到陳宇手中。那一刻,隊列中壓抑已久的激動情緒瞬間爆發,化為雷鳴般的、經久不息的掌聲和歡呼聲,自豪與榮耀感洋溢在每一張年輕的、飽經風霜的臉上。
儀式結束後,陳宇當即下令全軍加餐慶賀。炊事班老楊頭拿出了運輸隊帶來的整扇豬肉,配上周邊村鎮購買的土豆、蘿卜,再加上繳獲的日軍牛肉罐頭和蔬菜罐頭,在大鍋裡咕嘟咕嘟地燉了滿滿幾大鍋油水十足、香氣四溢的大雜燴,米飯更是管夠。這一頓,讓許久未見葷腥的弟兄們結結實實打了一次豐盛的牙祭,營地各處充滿了歡聲笑語。
當晚,陳宇在指揮部那間最大的石屋內設下宴席,款待風塵仆仆的特派員和支隊長湯毅生。第四大隊的主要軍官們——副大隊長鄭雲鵬、三位中隊長以及特務排長均作陪。因炊事班長老楊是跟著陳宇從山泉鋪一路走出來的,宴席的菜肴便帶上了濃厚的川味特色:一大盆紅油飄香、雞肉鮮嫩的涼拌雞,一盤色澤油亮、肥瘦相間的回鍋肉,一盤炸得酥脆、澆汁滋滋作響的鍋巴肉片,一盆麻辣鮮香、魚肉嫩滑的水煮魚,還有自家醃製的、油光剔透的香腸臘肉拚盤。此外,也少不了浙西山地的風味:鹹香有嚼勁的風吹肉、清爽的筍乾炒肉、鮮嫩的清炒蕨菜、鹵味十足的豆乾等。宴席雖談不上極儘奢華,但在敵後艱苦的環境下已算得上異常豐盛。席間,賓主雙方觥籌交錯,言談甚歡。特派員再次轉達了總部對第四大隊的殷切期望,湯支隊長則舉杯勉勵陳宇等人務必戒驕戒躁,珍惜榮譽,再接再厲,爭取再立新功。陳宇率領部下軍官們紛紛起身表態,言辭懇切,決心絕不辜負上峰的厚望與栽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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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陳宇親自陪同特派員和湯支隊長視察部隊和營地建設。他們觀看了各中隊的日常操練,尤其關注了新配發擲彈筒的操作演練;又仔細查看了井村周邊依山就勢構建的防禦工事體係——加深加固的之字形戰壕、用圓木沙袋加固的重機槍碉堡、隱藏在樹叢和岩石後的隱蔽觀察哨所以及多條隱秘的緊急撤離路線。特派員對第四大隊能在敵後深處找到如此理想的立足點,並在短時間內構建起如此嚴密、具層次的防禦體係表示極大的驚訝和讚賞。湯支隊長更是頻頻點頭,麵露欣慰之色,對陳宇選擇此地、經營營地的戰略眼光和務實能力給予了高度肯定,當著眾人的麵稱讚此處“進可攻、退可守,深得遊擊戰精髓,實為難得的堅固遊擊根據地”。
視察間隙,湯支隊長還特意擠出時間,私下召集了第四大隊全體主要軍官開了一個小會,詳細聽取了各中隊目前的人員編製、武器裝備、士兵情緒及訓練情況的彙報,並讓陳宇、鄭雲鵬、李文斌、趙鐵柱等人更為細致、深入地彙報了前兩次戰鬥的具體經過、戰術得失、戰場表現和經驗教訓。支隊長聽得極為仔細,不時插話詢問關鍵細節,特彆是關於日軍反應、部隊協同、彈藥消耗和傷員救治等方麵。
正式的公務活動結束後,湯支隊長特意與陳宇進行了一次至關重要的單獨談話。他再次肯定了第四大隊近期的卓越戰果,但隨即話鋒一轉,語氣變得語重心長:“陳宇啊,你們仗打得確實漂亮,打出了我們第七支隊的威風,也給我長了臉。但是,作為你的長官,我必須提醒你,你是教導團出來的人,眼光一定要放得更長遠一些!眼下時局,我們忠義救國軍內部,從上到下,各個支隊、大隊,首要任務是什麼?不是零敲碎打地殲敵幾個,而是千方百計地擴充實力!大家都在各顯神通,招兵買馬,吞並小股武裝,拚命地壯大自身。照這個勢頭發展下去,部隊擴編、升級是遲早的事。真到了那一天,你陳宇手裡能掌握多少人槍,就直接決定了你能在新的格局裡坐到什麼位置,能掌握多大的話語權和資源!你不能隻滿足於埋頭打仗,更要時刻繃緊一根弦,想著如何更快、更有效地擴充咱們第四大隊的實在力量!人馬多了,裝備強了,底氣才足,也才能去打更大、更硬的仗,立下更顯赫的戰功!”
上司這番推心置腹、直指核心的提醒,如同醍醐灌頂,瞬間驚醒了某種程度上還沉浸在戰鬥勝利中的陳宇。他之前確實將主要精力都專注於推演戰術、確保營地安全和完成作戰任務上,對於如何主動、有計劃地擴充實力的深層謀劃,確實有所欠缺。
第三天,補給運輸隊和特派員離開了井村,湯支隊長也一並離去。送走上級一行後,陳宇沒有絲毫拖延,立刻召集了副大隊長鄭雲鵬、三位中隊長以及特務排長,召開了一次決定部隊未來發展方向的關鍵內部會議。
會議的主題異常明確:支隊長已經給我們指明了下一步的道路——部隊即將擴編,我們必須在此之前,有效、迅速地擴充第四大隊的自身實力,才能在接下來的格局變動中擁有更多的資本和話語權。
指揮部裡煙霧繚繞,軍官們圍繞這個核心議題展開了熱烈而務實的討論。陳宇首先開口,定下基調:“支隊長的話,語重心長,大家都聽到了。我們現在三個中隊加起來,算上傷愈歸隊的和陸續補充的新兵,也才五百多人。要想在敵後複雜的環境裡真正站穩腳跟,有所作為,甚至謀求更大發展,這點家底還遠遠不夠!今天把大家叫來,就是要集思廣益,拋開顧慮,暢所欲言,商量出個切實可行的章程來——咱們這兵,到底該怎麼招?人,從哪裡來?”
李文斌率先發言,思路一貫的清晰務實:“大隊長,我認為首要之道是就近招兵。我們周邊雖是天目山區,地廣人稀,但山坳裡、溪流邊,還是散布著一些大小村鎮。可以挑選一批口齒伶俐、熟悉本地風土人情的弟兄,或者通過鄭副大隊長聯係軍統在附近的情報站、行動組提供協助,悄悄到這些村鎮去開展宣傳募兵。就以我們連續殲滅日軍、焚毀其糧站的事跡為宣傳點,曉以民族大義,同時明示我們的糧餉待遇。剛打了勝仗,我們的名聲正響,應該能吸引一些有血性的青年和那些實在活不下去、想找條出路的窮苦人來投軍。”
趙鐵柱緊接著話頭,聲音洪亮,帶著戰場上的那股衝勁:“光招新手太慢!第二條路,攔截收攏潰兵!這浙西前線,仗打得亂糟糟的,每天都有中央軍、地方部隊被打散了的潰兵流落在這大山裡頭。這些人十個裡頭有九個是老兵油子,起碼的戰鬥經驗都有,隻要收攏起來,稍加整訓,發杆槍就能上陣,是好兵源!咱們應該多派幾支精乾的小隊,擴大活動範圍,專門尋找這些潰兵隊伍。遇到成建製、帶軍官的,儘量想辦法整體收編;遇到零散的,也一個不落,吸納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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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中隊長周雲翔沉吟片刻,提出了更具攻擊性的思路:“李中隊長和趙中隊長說的兩條路子,都很好,是穩妥之策。不過,或許…我們還可以考慮第三條路,步子不妨邁得再大一點。看看我們活動區域的周邊,有沒有哪些小股的、同樣打著抗日旗號但處境艱難、朝不保夕的地方自衛隊、縣保安團被打散的殘餘,甚至是一些…被日軍或國軍主力擊潰後遁入山林的土匪武裝。如果時機和條件合適,或許可以嘗試…談判、威懾,乃至武力吞並他們。”他說得相對含蓄,但其話語中蘊含的擴張意圖卻十分明確。
副大隊長鄭雲鵬推了推眼鏡,冷靜地補充分析道:“周中隊長所言的第三種思路,確實能快速擴充實力,但風險極高,必須慎之又慎。這些武裝成分複雜,良莠不齊,匪性難改,處理不好極易引發火並、消耗實力,甚至會被上峰追究‘吞並友軍’的責任。我認為,當前階段,以秘密招兵和主動收容潰兵為主,最為穩妥,見效也可能最快。我們可以據此製定一個詳儘的計劃,劃分出重點招兵區域和潰兵可能流竄的區域,給各中隊、排分配明確的任務指標。”
軍官們你一言我一語,討論愈發深入,逐漸細化出了許多具體建議:諸如適當提高安家費標準、明確承諾按月發餉、展示部隊的精良裝備和旺盛士氣以增強吸引力、對收編的潰兵軍官給予相應職位安置等等。
陳宇始終認真傾聽著每一位部下的發言,手指無意識地在粗糙的地圖上劃過。最後,他綜合大家的意見,猛地一拍板:“好!既然思路都清楚了,那就這麼定下來!擴充兵力,將是我們第四大隊下一階段壓倒一切的核心任務!就按照大家議定的三條路子並行推進:一、派出得力人員,深入周邊村鎮,秘密招兵買馬;二、主動出擊,擴大偵察範圍,全力搜羅、收容一切可用的潰兵散勇;三、對周邊小股武裝,由大隊部統一進行摸底偵查,建立檔案,伺機而動,能和平收編則優先收編,暫不能收編的,也要設法建立聯係,至少確保他們不得阻礙我部行動,更不能為害地方!”
他的目光銳利地掃過在場每一位軍官,開始下達具體指令:“文斌,你心思縝密,負責牽頭製定詳細的招兵計劃、章程和宣傳口徑,特彆是優待政策、待遇標準和人員審查辦法,要儘快拿出來。鐵柱,你打仗勇猛,在外聲望高,帶你的二中隊多往外撒出偵察小組,重點是尋找和接觸成建製的潰兵隊伍,談判時可以許以實惠,但務必時刻保持警惕,注意安全。雲翔,你負責帶領你中隊的人,並協調特務排部分人手,對咱們活動區域內的其他大小武裝力量進行初步摸底,建立名冊,評估其實力和態度,記住,沒有我的命令,絕不準輕舉妄動!鄭副大隊長,你負責統籌全局的後勤保障,提前規劃好營房、糧食、被服,確保招來的人有飯吃、有地方住、有基本裝備,武器彈藥方麵也要多想辦法,看看能否通過其他渠道購買或交換。各位,”陳宇的聲音陡然提高,充滿力量,“擴充部隊,壯大實力,此事關乎我等所有人的前途命運,務必全力以赴,隻許成功,不許失敗!”
“是!保證完成任務!”眾軍官霍然起身,齊聲領命,眼中無不閃爍著躍躍欲試的光芒和昂揚的鬥誌。一場以擴充實力、爭奪未來為核心目標的大規模行動,悄然在第四大隊內部全麵啟動。井村營地,在經曆了血火考驗與榮譽勳賞之後,又迎來了一個充滿挑戰、機遇與未知變數的新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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