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後湖邊那一聲突兀而尖銳的槍響，如同冰冷的鋼針，驟然刺破了溫暖沉睡的夜幕，瞬間將整個井村從睡夢中驚醒。那是潛伏在湖邊茂密蘆葦蕩與稀疏樹林結合部最深處的一名暗哨，憑借著他獵戶出身的敏銳聽覺和視覺，率先發現了湖麵上那一片片鬼魅般無聲逼近的黑色輪廓。沒有絲毫猶豫，他毅然扣動了手中中正式步槍的扳機，用生命發出最高等級的警報！槍聲短暫、急促而決絕，仿佛最後的呐喊。然而，這聲呐喊幾乎立刻就被一陣更加猛烈、更加狂暴的爆炸聲和如同疾風驟雨般的密集掃射聲所徹底淹沒——暴露了位置的哨兵，瞬間遭到了日軍訓練有素、精準而凶殘的極致火力覆蓋。至少兩具八九式擲彈筒發射的微型榴彈尖嘯著交叉落下，精準地砸向他藏身的樹叢，炸起衝天的泥漿、碎木和硝煙。緊接著，不止一挺歪把子輕機槍那特有的、節奏古怪的連射聲響起，密集的6.5毫米子彈如同潑灑般的鐵雨，將他藏身的那片區域徹底犁了一遍又一遍，一切生命的跡象在刹那間被無情地徹底掐滅、歸於死寂。
幾乎就在那第一聲報警槍響炸裂夜空的第一秒，原本和衣而臥的陳宇已經如同被彈簧彈起一般從床榻上翻身落地，一把抓過枕邊那支機頭大張的二十響駁殼槍，閃電般衝出了房門。他的吼聲在萬籟俱寂的深夜裡如同平地驚雷，震得屋簷下的塵土簌簌落下：“特務排！全體集合！拿上家夥，跟我去村後！快！快！快！”與此同時，他一眼瞥見正從隔壁房間提著槍衝出來的副大隊長鄭雲鵬，語速極快卻清晰無比地厲聲下令：“雲鵬！你立刻集合大隊部所有能拿動槍的人！參謀、文書，有一個算一個！還有迫擊炮排，帶上所有家夥事！馬上在後村口那片石磨坊附近建立第二道阻擊陣地！湖邊我隻放了兩個暗哨小組，四個人，頂不了多久！你這邊弄好之後，立刻組織老鄉，馬上向村西頭的山林裡轉移！要快，絕不能落在鬼子手裡！”
命令下得又快又急，如連珠炮發，沒有絲毫拖泥帶水，更不容半點置疑。話音未落，陳宇已經帶著反應最快、已然抓起武器衝出院落的特務排戰士們，如同數十支離弦之利的致命箭矢，憑借著對村中地形的無比熟悉，在黑暗的巷道中快速穿梭，撲向槍聲和爆炸聲最密集、最激烈的村後湖畔預設陣地。
當他們最後衝過村邊幾棟低矮的農舍，一個魚躍撲入那條預先利用自然土埂加固挖深的阻擊陣地時，眼前借助微弱月光和水麵反光所看到的景象，讓所有久經戰陣的老兵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原本平靜的湖麵上，十幾艘黑色的橡皮艇和四五條較大的木船正如同一群嗅到血腥味的嗜血水狼，從黑暗深處悄然湧出，正在快速靠向灘頭！密密麻麻頭戴鋼盔、身著深色軍服的日軍士兵正敏捷而無聲地從船上跳下，涉著齊膝深的冰冷湖水，成散兵線快速衝向灘頭。那兩個警戒暗哨的四名忠誠弟兄已然全部犧牲，他們的犧牲換來了部隊最寶貴的幾分鐘反應時間。先期登陸的數十名日軍正在軍官低沉的口令和手勢下迅速展開隊形，幾個機槍組正手忙腳亂卻又效率極高地將一挺沉重的九二式重機槍從船上抬下，選擇乾燥處匆忙架設，試圖建立穩固的灘頭火力支撐點。黑影憧憧，粗粗判斷，此次趁夜偷襲的日軍至少有一個加強中隊的兵力，這是一次蓄謀已久、準備充分、企圖一擊致命的夜間奇襲！這些日軍顯然是精心挑選出的精銳夜襲隊，他們徹底卸除了所有可能發出聲響的額外裝備，水壺、飯盒、甚至多餘的彈藥包一概不見，三八式步槍一律上著令人膽寒的明晃晃的三十式刺刀，手榴彈的保險蓋也全部擰開，放在最順手的位置，行動迅捷如鬼魅，配合默契，企圖最大限度地借助夜色和廣闊湖麵的掩護，給予井村守軍以致命的一擊！
“開火！給老子往死裡打！把他們壓下去！絕不能讓他們站穩腳跟建立起陣地！”陳宇嘶啞著嗓子怒吼道，手中的駁殼槍率先對準一個正在揮舞軍刀指揮的日軍軍曹，打出一個精準的長點射。
刹那間，特務排這支精心打造的火力支柱，將其全部威力毫無保留地瘋狂傾瀉而出！三挺捷克式輕機槍噴射出灼熱而耀眼的火舌，形成有效的交叉火力網，如同死神的鐮刀般瘋狂地掃向正在登陸、隊形相對密集的日軍人群。唯一的擲彈筒手沉著冷靜，依據白天的記憶標尺，將一枚枚殺傷榴彈準確地拋射到橡皮艇聚集的湖麵和灘頭擁擠處爆炸。而那些裝備著二十響駁殼槍和p18花機關槍的衝鋒槍手們更是抵近至陣前邊緣，用極高的射速潑灑出密集的彈雨，如同鐵掃帚般橫掃灘頭。這突如其來的、極其猛烈的立體火力打擊，正好打在日軍部隊處於半渡、兵力無法展開、最為混亂脆弱的時刻，頓時將搶灘的日軍打得人仰馬翻，死傷枕籍，淒厲的慘叫聲和驚恐的日語咒罵聲瞬間壓過了水聲，剛剛勉強建立起來的一點攻擊勢頭被攔腰打斷，整個灘頭陷入一片混亂和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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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日軍的反應速度和凶悍程度同樣超乎想象。已經下水或仍在橡皮艇上的日軍士兵立刻依托船體、同伴屍體和湖岸的微弱起伏進行拚死還擊。艇上的擲彈筒和輕機槍開始發出憤怒的咆哮，炮彈和子彈帶著死亡的尖嘯，啾啾地飛向中國軍隊的土埂陣地，打得泥土飛濺，壓得守軍一時間難以抬頭。日軍士兵的單兵射擊技術極高，即便在如此混亂的遭遇戰中，仍能很快找到掩體，用精準的三八式步槍進行冷靜的反擊，不斷有守軍士兵中彈倒下。湖岸陣地前頓時陷入極度激烈的近距離對射，各種槍械射擊時膛口噴出的火焰在夜空中劃出無數條明亮而致命的光痕，交織成一張巨大的死亡之網，手榴彈的爆炸聲此起彼伏，火光不斷閃爍，將雙方士兵猙獰的麵孔瞬間照亮又瞬間隱入黑暗。戰鬥從一開始就進入了白熱化，雙方一時陷入了殘酷的消耗戰和僵持，誰也無法輕易擊退對方，每一寸土地的爭奪都伴隨著生命的消逝。
就在這勝負天平搖擺不定的最關鍵關頭，副大隊長鄭雲鵬帶著他所能集結到的所有增援力量，終於及時趕到！他幾乎搜羅了村裡每一個能戰鬥的單位：迫擊炮排的士兵們扛著那兩門被視為鎮隊之寶的82毫米迫擊炮；一中隊的那個留守排全員到齊；甚至所有大隊部的非戰鬥人員，包括參謀、文書以及炊事班的夥計，隻要還能動彈、還能拿得動武器的，全都眼神決絕地跟了上來，填入了略顯單薄的防線！
“迫擊炮！快！快架炮！給我瞄準湖麵上那些該死的橡皮艇和人員最密集的登陸區域，狠狠地轟他娘的！一發都不要給老子省！”陳宇看到援兵，尤其是那兩門寄托著最後希望的迫擊炮，眼中閃過一絲絕境逢生的厲芒，用幾乎撕裂喉嚨的聲音大聲命令道，手臂用力指向煙霧彌漫的湖麵。
迫擊炮排的士兵們雖驚不亂，憑借平日嚴酷的訓練，迅速在相對安全的側後方位選定發射陣地，卸炮、架設、測距、裝填……一係列動作在敵火下雖然緊張卻依舊保持著驚人的條理性。
“咚！”“咚！”兩聲沉悶而令人安心的發射聲接連響起，炮彈帶著特有的尖銳嘶鳴聲劃破嘈雜的戰場夜空，劃出優美的弧線，精準地砸向預定區域。
“轟！”“轟！”巨大的爆炸水柱在日軍橡皮艇隊形中衝天而起，一艘滿載士兵、靠得最近的橡皮艇被直接命中中心，瞬間被撕裂、解體、燃燒，上麵的日軍甚至來不及慘叫就被拋入冰冷的湖水或炸得粉碎。其餘艇隻見狀驚慌失措，慌忙拚命劃槳向四周散開，日軍的登陸節奏和隊形被這突如其來的炮火徹底打亂，陷入了更大的混亂。
日軍雖然喪失了最初偷襲的絕對突然性和主動權，但其固有的強大火力優勢、精良的裝備和士兵極高的單兵素質，依然使得戰鬥異常艱苦和殘酷。但陳宇所部憑借預設陣地的地利、特務排強大的自動火力優勢，以及最關鍵的兩門迫擊炮那雖不持續卻足以改變局麵的間歇性精準火力支援，將士們同仇敵愾，死戰不退，奇跡般地頂住了日軍一波又一波的瘋狂衝擊。戰鬥從子夜時分最黑暗的時刻，一直殘酷地持續到東方天際開始泛起那絲灰白色的、象征希望的魚肚亮光。期間，凶悍的日軍甚至數次憑借小隊滲透和煙幕彈掩護，突入了前沿陣地，雙方爆發了慘烈無比的白刃格鬥，刺刀的碰撞聲、怒吼聲、慘嚎聲響成一片。湖岸陣地前已是屍橫遍野，泥土被鮮血浸透變得泥濘不堪，原本清澈的湖水也被大片大片地染成了令人觸目驚心的淡紅色，濃重得化不開的硝煙味、血腥味和焦糊味混合在一起，彌漫在整個湖畔，令人窒息作嘔。
日軍夜襲隊的指揮官在晨光微熹中終於勉強看清了戰場全局，意識到精心策劃的偷襲行動已徹底失敗，對方抵抗意誌之頑強遠超預期，援兵和火力不斷出現，而己方經過一夜鏖戰傷亡慘重，疲憊不堪，若再繼續僵持下去，一旦天色大亮，中國軍隊很可能組織起有效的反擊，甚至呼叫更多援軍，自己這支深入敵後的精銳部隊將有被反包圍、最終全軍覆沒在這片陌生灘塗的巨大風險。權衡利弊之下，儘管萬分不甘，他也隻得咬牙切齒、麵目猙獰地下達了撤退命令。
在殘餘的機槍和擲彈筒的拚死掩護下，日軍士兵狼狽不堪地拖拽著傷員和同伴的屍體，利用湖麵逐漸升起的晨霧作為最後一道遮羞布，跌跌撞撞地退回尚未被擊毀的橡皮艇和木船，倉皇失措地向著來的方向潰退而去，湖麵上隻留下了一道道狼狽而汙濁的航跡，以及零星漂浮著的雜物和屍首。
中國軍隊在經曆了一夜地獄般的慘烈苦戰後，也已是強弩之末，官兵們筋疲力儘，傷亡極其重大，實在無力也無兵進行大規模追擊，此刻最緊要的任務是爭分奪秒地搶救傷員、清點慘痛的損失、迅速鞏固千瘡百孔的防線，並警惕日軍可能發起的報複性炮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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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後，報福鎮方向的62師王營長才帶著一個連的兵力，小心翼翼地趕到井村詢問情況並試圖增援。原來，他們昨夜也清晰地聽到了這邊激烈得異乎尋常的槍炮聲和爆炸聲，但因夜色深沉，通訊斷絕，完全不明敵情虛實，恐中是日軍調虎離山之計或半路遭遇埋伏，未敢貿然在夜間出動主力，一直提心吊膽地守到天光大亮，才敢派出一部前來查看究竟。而此時，慘烈的戰鬥早已結束，日軍早已遠遁，隻剩下滿目瘡痍、如同被犁過一遍的戰場，和一群群正在沉默地打掃戰場、收斂同伴遺骸、抬運傷員的中國士兵，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疲憊、悲傷與尚未散去的殺意。
眼前的慘烈景象讓久經戰陣的王營長也感到觸目驚心，為之動容。井村留守的一百五十多名官兵，經此一夜地獄血戰，傷亡過半，陣地上到處是姿態各異、慘不忍睹的犧牲將士遺體，和壓抑不住的、令人心碎的傷員呻吟聲。尤其是那些大隊部的非戰鬥人員，如參謀、文書、炊事兵等，他們懷著一腔熱血拿起武器走上陣地，但因嚴重缺乏實戰經驗和拚刺技術，在殘酷的近距離混戰和白刃格鬥中傷亡比例高得驚人，很多人甚至沒能來得及做出有效抵抗就倒在了日軍精準的槍彈和冰冷的刺刀下。其中，最讓人痛心的是，那位從山泉鋪開始就一路跟著陳宇、任勞任怨為大家操持夥食、平日裡總是笑嗬嗬的炊事班長老楊，也被發現犧牲在陣地後方的一個散兵坑裡。他手裡還緊緊攥著一支上了刺刀、沾滿血跡的中正式步槍，身旁赫然倒伏著一具被他刺穿了胸膛的日軍士兵屍體……他用他的方式，戰鬥到了最後一刻。
悲憤、沉重和一種難以言喻的痛楚氣氛，如同巨大的陰霾，死死地籠罩著劫後餘生的井村。陳宇拖著幾乎麻木、疲憊不堪的身體，拄著一支步槍，目光掃過每一個犧牲戰友年輕而蒼白的臉龐，最終停留在老楊那熟悉卻已毫無生氣的麵容上，隻覺得心如刀絞，喉嚨裡像是被什麼東西死死堵住，一股巨大的愧疚和怒火在胸中翻騰。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昨夜井村能夠幸存，絕非僥幸。如果不是自己憑借穿越者的警覺提前預感到危險、果斷加強了戒備和預設了防禦陣地；如果不是特務排裝備精良、火力強悍頂住了日軍最初也是最凶猛的那波攻勢；如果不是那兩門來之不易的迫擊炮在關鍵時刻發揮了決定性作用，極大殺傷了敵有生力量並挫其銳氣；如果不是全體將士憑借地形優勢死戰不退、寸土必爭……那麼昨夜井村的結局，恐怕就絕不是擊退日軍，而是徹徹底底的全軍覆沒、村毀人亡的驚天慘劇了。
晨曦冰冷而刺眼，緩緩照亮了這片被鮮血浸透、遍布彈坑與殘骸的戰場，也照亮了每一個幸存者臉上那混合著巨大悲痛、極致疲憊與不屈決絕的複雜神情。戰鬥，還遠未結束；而犧牲，或許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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