夾浦鎮的軍械所內，在新四軍派來的幾位老師傅和那個自願留下的小曹帶領下，學習班的年輕人們進步飛快。叮叮當當的敲打聲和車床的嗡鳴日益熟練，雖還遠談不上精良，但至少能將大部分損壞的步槍修複，讓部隊的裝備維護壓力大為緩解。
這一日，幾位新四軍的老師傅在忙完手頭活計後，信步走到了碼頭旁，好奇地打量著那兩艘擱淺在岸灘上、如同死魚般的日軍炮艇殘骸。此前陳宇已基本放棄修複，隻打算找個時間將上麵那門57毫米艦炮、機關炮和重機槍拆下來，充作岸防火力。
那位曾在上海英聯船廠做過工、經驗最豐富的張師傅圍著兩艘船轉了幾圈，又鑽進艙室仔細查看了許久，出來後，他拍了拍手上的鐵鏽，對陪同的陳宇說道：“陳司令，這兩艘船，或許沒那麼糟。”
陳宇聞言一愣：“張師傅，您的意思是？”
張師傅指著那艘較大的裝甲艇說：“這艘是日軍製式的小型裝甲艇，結構紮實，主體沒大問題。麻煩的是動力係統和發動機。”他又指向那艘較小的，“而這艘用汽艇改裝的炮艇，嘿，巧了，當初可能就是在我們英聯船廠造的，我瞧著結構眼熟。它損傷主要在水線附近和上層建築。”
他頓了頓，在陳宇愈發驚訝的目光中繼續說道：“修複起來，技術上有難度，但並非不可能。需要的專用設備和零件，我們那邊……或許有些渠道可以想想辦法。”
這個消息讓陳宇大喜過望！他原本已經不抱希望，沒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他立刻鄭重向新四軍方麵提出了協助維修的請求。
新四軍的效率再次讓陳宇感歎。沒過多久，聯絡員劉滔便親自帶著一個加強連的戰士，護送著二十幾輛滿載著專用工具、焊接材料、密封件乃至一台小型便攜式乙炔焊割設備的騾馬車隊，再次抵達夾浦鎮。隨行的還有幾位明顯是船廠出身的老師傅。
“陳司令，首長聽說您需要修複炮艇，增強太湖抗日力量，特批了這些物資和設備過來。希望能幫上忙。”劉滔笑著說道。
陳宇看著這些千金難買的專業物資，心中感激之情無以言表，他緊緊握住劉滔的手：“劉同誌，貴部此番情誼，實在是……陳某真不知該如何報答！這些物資和設備，請務必讓我按價支付！”
劉滔卻堅決地搖了搖頭：“陳司令，見外了。打擊日寇，人人有責。這些東西放在我們山裡用處不大，但在您這裡，卻能變成打擊敵人的利器！這就是最好的用途。”他話鋒一轉，提出了兩個並不過分的要求：“如果非要說什麼回報，一是等貴部水上力量成型後，希望能派些人手來學習操船和水戰經驗；二嘛，今後或許有些物資，需要借貴方碼頭中轉一下，不知是否方便？”
“方便！當然方便！”陳宇毫不猶豫地滿口答應，“貴部人員隨時可來學習！碼頭之事更不必說”他心裡清楚，這個碼頭日本人都在轉運物資，而且讓自己賺了不少過路費，與新四軍這種紮實、高效且不求回報的合作，遠比與日本人那充滿算計的交易來得可靠和長久。
很快，在張師傅等幾位老師傅的帶領下，對兩艘炮艇的正式修複工作熱火朝天地展開了。碼頭上再次響起了不同於槍炮的、卻同樣振奮人心的金屬敲擊和焊接聲。
就在陳宇一邊關注炮艇修複進度，一邊與部下籌劃如何對付長興那個偽軍第三團時，一個完全出乎他意料的人，竟主動送上了門。
來人便是偽和平建國軍第五師第三團團長，苻懷忠。
他並未穿軍裝，而是一身青色長衫，戴著禮帽，隻帶了兩個同樣便裝的貼身護衛，如同尋常客商般，在一個黃昏悄然來到了夾浦鎮，指名要見陳宇。
密室內，油燈如豆。苻懷忠摘下帽子，露出一張略帶風霜卻眼神清亮的臉，看著三十多歲，身材清瘦，他對著麵色驚疑不定的陳宇，開門見山，深深一揖：“陳司令，冒昧來訪，苻某特來請罪，亦是求生。”
陳宇並未放鬆警惕，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其實苻懷忠近期在長興的一些作為，陳宇也有所耳聞。他下令撤去了城門崗哨，允許百姓自由出入，整頓軍紀，每日派出巡邏隊在街上巡邏，確保治安約束部下不得擾民，甚至親自微服巡查。在他的治理下，長興市麵確實恢複了幾分生機，日軍和汪偽高官也減少了公開活動，市井間甚至有人悄悄稱他“苻青天”。而且他還和日軍商議日本士兵幾乎不再出現在街頭，大多數時間都躲在他們的軍營裡，汪偽的官員也鮮少出行，之前在長興作威作福的日軍宣撫班也撤回了日軍軍營，以前宣撫班的房屋就是他現在的團部。在他的治理下，市區內，許多簡易房屋和商鋪開始出現，街頭橋堍也建起了店鋪，長興的市容也逐漸恢複繁榮，這一段時間長興顯得格外平靜，百姓的日子逐漸好轉。
“陳司令或許不信，但苻某並非生來就是漢奸。”苻懷忠語氣沉痛，“我原是川軍146師438團二營連長，南充人。38年受傷被俘……鬼子折磨人的手段，您是知道的……我，我沒扛住，怕死……就……”他聲音低沉下去，帶著深深的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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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川軍”二字，陳宇眼神微動。他自己也是川軍出身，讓他對這兩個字有著天然的複雜情感。
苻懷忠抬起頭，眼中帶著懇切：“聽聞陳司令亦是川中子弟，驍勇善戰，堅持抗日，苻某欽佩之餘，更是無地自容！此番冒險前來，隻求陳司令能給苻某和手下幾百號大多也是被迫無奈的弟兄一條活路，盼能和平共處。苻某在此，絕非鐵心附逆，實乃無奈苟全！”
陳宇看著他，心中五味雜陳。一方麵，他鄙夷其被俘即叛變的行為，想當年他帶著十幾個弟兄在敵後血戰，多少次瀕臨絕境，也從未想過投降事敵；但另一方麵，他也明白，不是每個人都有鋼鐵般的意誌，怕死是人性，在酷刑麵前屈服，雖不可恕，卻也可憫。
“苻團長，”陳宇緩緩開口，語氣聽不出喜怒，“你能來，說明尚存良知，不忘自己是中國人。但你當知，漢奸這頂帽子，不是那麼容易摘掉的。”
“苻某明白！”苻懷忠連忙道，“我不求立刻洗刷罪名，隻希望在力所能及之處，為抗日做些事情。日後陳司令若有所需，糧食、藥品，乃至日軍動向，苻某定當儘力！若有朝一日時機成熟，苻某願率全團弟兄陣前起義，重歸抗日陣營，哪怕戰死沙場，也好過背著罵名苟活，無顏再見蜀中父老！”
這番話，說得頗為誠懇。陳宇沉吟片刻。眼下強攻長興代價太大，若能在敵人內部埋下這顆釘子，無疑具有極大的戰略價值。無論是獲取情報，還是為將來反正做準備，都比單純消滅他一個團要有意義得多。
“好！”陳宇最終點了點頭，“既然苻團長有這份心，我陳宇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隻要苻團長真心抗日，約束部隊，善待百姓，你我兩部，可以相安無事。情報合作，亦可進行。”
雙方很快達成了秘密的合作共識。基於同屬川軍出身的香火情分，以及現實利益的考量，一條連接敵我之間的隱秘渠道悄然建立。
臨彆時，苻懷忠似乎為了進一步表達誠意，半開玩笑地說道：“陳司令，聽說您的炮連曾數次重創鬼子，但誰還嫌炮多呢？我團裡那個炮連，有兩門門迫擊炮和兩門75野炮，要是哪天在戰場上‘不幸’被貴軍‘俘虜’了去，也算是物儘其用，為抗日出力了。”
陳宇聞言，深深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苻團長有心了。”
送走苻懷忠，陳宇獨自在密室中沉思良久。敵後的局勢，真是波譎雲詭。前一刻還在謀劃如何消滅的敵人，下一刻卻可能成為潛在的盟友。這其中的真偽與風險，需要他用時間和事實去驗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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