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黑龍的血還沒乾透,寨牆根底下隨便挖個坑就埋了,連塊木牌都沒立。可寨子裡的人心,並沒因為除了內鬼就立刻踏實下來。最大的難題,像塊大石頭壓在每個人心上——沒糧了。
趙黑龍帶回來的那點米和鹽,摻上野菜熬成稀溜溜的粥,也就夠全寨子五十來口人對付兩天。楊帆站在剛剛加固過的寨牆上,看著底下那些麵有菜色的老弱婦孺,心裡跟明鏡似的:再弄不到糧食,不用等日本人來,自己就得先散架。
“大當家,要不……俺帶幾個弟兄,下山‘做一票’?”一個叫劉老四的土匪湊過來,小心翼翼地問。他說的“做一票”,就是去搶。在這亂世,這是土匪窩裡最尋常的營生。
楊帆沒回頭,目光看著遠處山坳裡零星散落的幾處茅草房:“搶誰?搶山下那些跟咱們一樣,鍋裡能照見人影的農戶?”劉老四噎住了,訕訕地低下頭。
就在這時,寨門外傳來一陣吵鬨聲。楊帆眉頭一皺,快步走下寨牆。隻見鐵柱和兩個弟兄扭著一個漢子過來,後麵還跟著個哭哭啼啼、懷裡抱著個哇哇大哭孩子的農婦。
“大當家!”鐵柱臉色鐵青,把扭著的漢子往前一推,“這王八蛋,下山摸到李寡婦家,搶了人家半口袋糠麩子,還把人家唯一的母雞給掐死了!要不是俺巡山碰上,他還想動手動腳!”
那漢子外號叫“山貓”,是原先跟著趙黑龍混的,此刻梗著脖子,嘴裡還不乾不淨:“扯他媽蛋!就摸她兩下咋了?一個寡婦家家的,指不定多盼著漢子呢!再說,寨子裡都沒米下鍋了,俺弄點吃的回來還有錯啦?”
那李寡婦聽見這話,哭得更凶了,噗通一聲就給楊帆跪下了:“楊大當家……行行好,那點糠麩是俺跟娃活命的東西啊……那母雞……俺還指望它下蛋換點鹽巴……”
周圍漸漸圍上來不少寨眾,看著這一幕,沒人吭聲,但眼神複雜。有人覺得山貓不是東西,也有人覺得,都快餓死了,講啥規矩?
楊帆的心一點點沉下去,一股火直衝腦門。他知道,這是道坎兒,邁不過去,他這大當家就彆當了,這隊伍也甭帶了。他走到山貓麵前,眼神冷得嚇人:“我昨天立下的規矩,‘不擾民’,你當是放屁?”
山貓被楊帆的眼神懾了一下,但嘴上還硬:“規矩?規矩能當飯吃?大當家,你彆站著說話不腰疼!”“好!”楊帆點頭,聲音猛地拔高,“鐵柱!集合全寨的人!到空場上去!”
很快,寨子裡男女老少五十多口子,都被叫到了處決趙黑龍的那片空場上。氣氛壓抑得很。
楊帆站在人群前,指著癱坐在地上哭泣的李寡婦和她懷裡嚇壞了的孩子,聲音沉痛:“弟兄們,嬸子大娘們!咱們落草為寇,是被逼得活不下去了!可咱們手裡的刀槍,該對著誰?是該對著欺壓咱們的官府、對著殺咱們親人的小鬼子?還是該對著跟咱們一樣苦哈哈的窮苦人?!”
他目光掃過全場,不少人低下了頭。“咱們今天搶他半袋糠,明天掐死她一隻雞,跟那些禍害咱們的王八蛋,有啥區彆?!”楊帆越說越激動,“要是連這點人性都沒了,咱們還談啥抗日救國?跟趙黑龍那種漢奸,有啥兩樣?!”
山貓臉色發白,但還是嘴硬:“……俺……俺也是為了寨子……”“放屁!”楊帆厲聲打斷他,“你這是往咱們黑雲寨臉上抹黑!是斷了咱們往後所有的活路!今天你敢搶農戶,明天就敢禍害鄉親!長此以往,誰還敢靠近咱們黑雲寨?咱們真成了孤家寡人,離死就不遠了!”
他深吸一口氣,仿佛用儘了全身力氣,宣布:“山貓,違反寨規,搶劫、欺淩鄉民,鞭刑二十!”“我楊震天,身為大當家,管教不嚴,負有首責,加罰五十鞭!”
這話一出,全場嘩然!“大當家!使不得啊!”鐵柱第一個衝出來阻攔。“五十鞭!要出人命的!”“大當家,不能啊!”連地上坐著的李寡婦都忘了哭,驚愕地看著楊帆。
楊帆推開鐵柱,直接脫掉上身的破棉襖,露出還算結實的脊梁,對行刑的弟兄喝道:“愣著乾什麼?拿鞭子來!先從我開始!”
那行刑的弟兄手都哆嗦了,拿著那根浸過油的麻鞭,遲遲不敢下手。“打!”楊帆回頭,瞪著他,“這是命令!今天這規矩立不下,咱們黑雲寨明天就得散!”鞭子終於帶著風聲落了下來。“啪!”
一道血檁子瞬間從楊帆背上凸起。他牙關緊咬,悶哼一聲,愣是沒喊出來。“啪!啪!”
一鞭,又一鞭。廣場上靜得可怕,隻有鞭子抽在皮肉上的聲音,和李寡婦壓抑的抽泣聲。所有寨眾都眼睜睜看著他們的新大當家,為了一個他們以前根本不在乎的“規矩”,在那裡硬挺著受刑。
血順著楊帆的脊背往下淌,他的額頭冷汗直冒,嘴唇咬出了血,但腰杆始終挺得筆直。
二十鞭……三十鞭……四十鞭……打到後麵,行刑的弟兄手都軟了,帶著哭腔喊:“大當家……夠了……不能再打了……”“還差十鞭……繼續!”楊帆的聲音已經虛弱,但異常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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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五十鞭打完。楊帆眼前一黑,差點栽倒,被鐵柱和另一個漢子死死扶住。他喘著粗氣,看向早已嚇傻的山貓,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該……該他了……二十鞭……一鞭……都不能少……”
山貓看著楊帆那血葫蘆似的後背,再也沒了之前的囂張,“噗通”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大當家……俺錯了!俺真知道錯了!您饒了俺吧!”
“打!”楊帆閉上眼睛。鞭子聲再次響起,伴隨著山貓的慘叫。這二十鞭,同樣結實,但此刻,再沒人覺得不該打。
行刑完畢,楊帆讓人把同樣皮開肉綻的山貓抬下去治傷,他自己也在鐵柱的攙扶下,艱難地站穩。他看著全場沉默的寨眾,用儘最後的力氣說:
“弟兄們……都看清楚了嗎?這就是咱們黑雲寨,往後的鐵律!”“第一條,絕不擾民!凍死不拆屋,餓死不擄掠!”“第二條,一切繳獲要歸公,分配由大夥兒定!”“第三條,一切行動,聽指揮!”
“誰要是再犯,山貓就是例子!我楊震天要是犯了,同樣受罰!”說完,他再也支撐不住,暈了過去。
等他再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下午,趴在議事堂那冰冷的土炕上。背上火辣辣地疼,像有無數根針在紮。“大當家,您可算醒了!”鐵柱守在旁邊,眼睛通紅,趕緊端來一碗溫水。
楊帆勉強喝了一口,啞著嗓子問:“寨子裡……怎麼樣了?”鐵柱表情有點奇怪,像是感動,又像是不可思議:“好……好著呢。您昏過去後,李寡婦帶著她那個傻兒子,拎著一筐土豆來了,說是……說是謝謝大當家給她們孤兒寡母做主。扔下筐就跑了,追都追不上。”
楊帆一愣,掙紮著想坐起來:“土豆?她們娘倆就靠這個活命呢!怎麼能要?快送回去!”
“送不回去了,”鐵柱搖搖頭,聲音有些哽咽,“寨裡的老柴頭,就是那個瘸腿的老頭,他把土豆切成片,分給娃娃們和幾個病號了。他說……他說大當家您用血換來的規矩,他活了六十歲,頭一回見。這土豆,他來做主分了,讓娃娃們都記住,咱們黑雲寨,從今往後,是講道理的兵,不是禍害人的匪!”
楊帆沉默了,感覺眼眶有點發酸,趕緊低下頭。那筐微不足道的土豆,比千斤還重,壓得他心裡又暖又疼。
鐵柱接著說:“還有,大當家,弟兄們……都服你了。真的服了。以前老當家在的時候,也沒見大家這麼齊心過。”
正說著,王老蔫興衝衝地跑進來:“大當家!好事兒!山下張莊、李村,好幾個村子的老農戶,托人捎話來,說……說咱們黑雲寨要是真像傳的那樣,不禍害老百姓,他們……他們願意勻出點糧食,跟咱們換山貨,或者……幫咱們打聽打聽鬼子的動靜!”
楊帆猛地抬起頭,背上的傷好像都不那麼疼了。他看到了鐵柱和王老蔫眼中那久違的光,那是希望。他掙紮著,讓鐵柱扶他出去。
空場上,寨眾們看到他出來,都自發地圍了過來。他們的眼神不一樣了,不再是之前的麻木和猜疑,而是帶著信任,甚至是一種找到了主心骨的依賴。
楊帆看著這一張張臉,心中激蕩。他清了清嗓子,用雖然虛弱卻異常堅定的聲音宣布:“弟兄們!鄉親們!從今天起,咱們黑雲寨,沒了!”
眾人一愣。隻見楊帆挺直了那傷痕累累的脊梁,一字一句,聲震山穀:“咱們往後,就叫——抗日義勇軍獨立支隊!”
“咱們扛槍,不是為了當土匪禍害人!”“咱們是為了打鬼子,保家鄉!”短暫的寂靜之後,空場上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吼聲:
“抗日義勇軍!”“打鬼子,保家鄉!”“跟著大當家!”
聲音彙聚在一起,衝上雲霄,仿佛要點燃這東北陰沉的天。
楊帆看著群情激昂的眾人,背上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心裡卻無比亮堂。規矩立住了,人心聚攏了,這第一把火,總算沒有白燒。
他知道,前路依舊艱難,鬼子不會善罷甘休,饑餓和寒冷依然如影隨形。但他更知道,從這一刻起,他們不再是一盤散沙的土匪,而是一支有了魂的隊伍。這魂,叫規矩,叫良心,叫不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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