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動那晚，月黑風高，正是下手的好時候。按照沙盤推演的計劃，兩個機靈的弟兄扮作趕夜路犯了肚疼的貨郎，去敲王家莊園的側門。一切起初很順利，門丁罵罵咧咧剛開條縫，就被猛地製住。埋伏在樹林裡的主力，在楊帆手勢下，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湧向洞開的側門。
就出在兩兄弟進門之後就發現警惕性，到底是橫行鄉裡多年，心裡有鬼，護院養得多，警惕性也高。主攻的鐵柱小組剛衝進前院，就被一個起夜撒尿的護院頭目撞個正著！那家夥反應極快，扯著嗓子就喊：“來人啊！有胡子！抄家夥！”
這一嗓子，把計劃全打亂了！霎時間，莊園裡鑼聲、喊聲、罵聲響成一片。護院們有的光著膀子，有的提著褲子，拿著土槍、大刀、紅纓槍從各個屋裡衝出來，仗著熟悉地形，跟衝進來的隊伍混戰在一起。
沙盤上推演得再熟，到了真刀真槍、光線昏暗的院子裡，又是頭一次實戰配合，生疏和慌亂就全暴露出來了。“三角陣！組三角陣！”楊帆在混亂中聲嘶力竭地大喊。
可亂軍之中，命令傳達大打折扣。有的小組衝得太猛，跟掩護的弟兄脫了節；有的小組三個人擠在一堆，互相礙手礙腳；還有個新兵蛋子，緊張之下，掄著大刀片子差點砍到自己人背上！
王扒皮本人更是狡猾，他躲在正房厚厚的門板後麵，手裡攥著一杆不知道從哪兒弄來的洋槍，抽冷子就往外放。砰砰兩槍，子彈打在院牆上，磚屑亂飛。第三槍，一個衝得靠前的弟兄躲閃不及，大腿上被鑽了個眼兒，鮮血瞬間就染紅了褲腿，慘叫著倒地。緊接著，又有兩個弟兄在翻牆追逃跑的護院時，被對方的土槍霰彈掃中，雖然不致命，但也掛了彩，行動一下子遲緩下來。
楊帆眼睛都紅了，他知道不能再拖了！偽軍的炮樓離這不遠，槍聲這麼密，援兵隨時可能到！“石頭！”他猛地扭頭，對一直跟在自己身邊的石頭吼道，“看見正房那個窗戶沒？王扒皮就在後麵！給我壓住他！彆讓他露頭！”
石頭二話不說，找了個碾盤做掩護，三八式步槍穩穩架起。王扒皮剛想再探頭放槍，“砰！”石頭一槍過去，子彈打在窗欞上，木屑崩了王扒皮一臉，嚇得他怪叫一聲縮了回去，再不敢輕易冒頭。
少了王扒皮的冷槍乾擾，壓力驟減。楊帆和鐵柱趁機帶領幾個打得比較順的小組，猛打猛衝，終於把負隅頑抗的護院骨乾解決掉，剩下的見勢不妙，要麼跪地求饒，要麼翻牆跑了。
衝進正房，王扒皮還想鑽床底，被鐵柱像拎小雞一樣薅了出來，麵如土色，褲襠都濕了一片。
戰鬥結束，清點下來，雖然成功端掉了王扒皮的老窩，繳獲了糧食二十多袋、一些臘肉鹹菜、幾十塊大洋、還有一小箱治療外傷的草藥和紗布，但自身也付出了代價：五人受傷，其中一人大腿被洋槍打穿，傷勢較重，另外四人都是土槍霰彈和刀傷，雖不致命但也需要休養。萬幸的是沒人送命。
來不及細細慶功，楊帆心頭那股危機感越來越強。打下王扒皮，動靜鬨得太大，偽軍和鬼子絕不會善罷甘休！“趕緊打掃戰場！能帶的都帶上！傷員抬好！撤！立刻撤回山寨！”楊帆果斷下令。
隊伍帶著繳獲和傷員，連夜趕回山寨。天剛蒙蒙亮，鵝毛大雪就毫無征兆地飄了下來，很快將山川染白。回到山寨，楊帆一刻沒停。他清楚，這裡已經不安全了。敵人很可能順著蹤跡搜山！
“不能待了！”楊帆看著外麵越下越大的雪，做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趁大雪能掩蓋蹤跡，咱們進山！到老林子裡去躲一陣子！”
他立刻組織人手，除了必要的武器彈藥和那點珍貴的藥品糧食，其他東西儘量隱藏。然後，他帶著整個隊伍，包括傷員，一頭紮進了寨子後身莽莽的原始森林。
雪越下越厚，沒過了膝蓋，每走一步都異常艱難。寒風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生疼。走到一處背風的陡坡下，楊帆下令停止前進。“就在這兒，挖雪洞！”
他親自示範，教大家怎麼利用陡坡的雪層，橫向掏挖，挖出一個個能容納兩三個人的雪窩子。洞口要小，裡麵空間要大，還要留出通風口，防止窒息。積雪是極好的保溫材料，隻要挖得好，裡麵比外麵能暖和十幾度。
眾人雖然又冷又累，但知道這是保命的法子，都咬著牙，用手，用砍刀，用一切能用的工具，拚命挖掘。手上凍裂了口子，混著雪水泥濘不堪，也沒人抱怨。
一個個雪洞漸漸成型，像野獸的巢穴，散布在雪坡下。隊伍默默地蜷縮進去，互相擠靠著取暖，啃著冰冷的乾糧，聽著洞外呼嘯的風雪聲。沒有人說話，隻有傷員偶爾壓抑的呻吟。
利用這被迫隱蔽的時間，楊帆沒讓大家閒著。他在一個稍大的雪洞裡，召集了所有骨乾和小組長，開起了總結會。
“這一仗，咱們贏了，但贏得很懸！”楊帆開門見山，“為啥懸？配合不行！命令執行不到位！見到繳獲就眼紅，忘了自己的位置！要不是石頭那一槍壓住了王扒皮，要不是大雪幫咱們掩蓋了行蹤，後果不堪設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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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挨個點評，表揚了石頭沉著冷靜，鐵柱勇猛敢拚，也毫不留情地批評了幾個在戰鬥中毛躁、脫離隊伍的人。說得那幾人麵紅耳赤，低下了頭。
“血的教訓，都給我記住！”楊帆沉聲道，“往後，仗有得打，不想死，就得長記性！”
除了總結經驗，楊帆還做了一件大事。他看著堆在幾個雪洞角落裡，因為匆忙撤離而顯得有些雜亂的繳獲物資，把老柴頭叫了過來。
“老柴，”楊帆看著這個戴著破眼鏡、做事一絲不苟的老賬房，“往後，咱們這支隊伍，能不能活下去，能活多久，不光看前邊兄弟能不能打，也得看後邊能不能管好家底。我正式任命你為咱們的後勤組長！”
老柴頭愣了一下，推了推眼鏡，有些惶恐，又有些激動。
楊帆繼續道：“你底下，分幾個攤子：糧秣組，管糧食、鹽、油，每天按人頭發放，一筆一筆記清楚；被服組，管衣服、鞋帽、毯子，破了要補，缺了要想辦法；軍械組，管所有槍支、彈藥、刀劍，壞了要修，繳獲要登記造冊……以後所有物資，入庫要領條，出庫要簽字，一切都按規矩來！”
老柴頭聽著，眼睛越來越亮，他這輩子就跟數字、賬本打交道，沒想到在這山溝溝裡，還能乾回老本行，而且還是管著這麼重要的攤子。他用力點頭：“排長，你放心！我老柴一定把這家給你當好！絕不讓大夥兒餓著肚子、光著膀子打仗！”
後勤的架子，就在這冰天雪地的雪洞裡，初步搭了起來。雖然還很簡陋，但意味著這支隊伍，開始從純粹的土匪流寇，向一支有管理的武裝力量轉變。
此外，還有一個意外之喜。打下王家莊園時，從地窖裡救出了好幾個被王扒皮欺壓、關押的長工。其中有兩個小夥子，一個叫大壯，一個叫根生，都是二十出頭，家裡被王扒皮逼得家破人亡，自己也被抓來當牛做馬。看著楊帆他們真刀真槍打跑了王扒皮，分了糧食給窮苦人，兩人一商量，撲通一聲跪在楊帆麵前：
“長官！收下我們吧！我們跟您乾！打鬼子，打漢奸，報仇雪恨！”楊帆打量著他倆，雖然麵黃肌瘦，但骨架寬大，眼神裡有一股子仇恨和韌勁。他點了點頭：“起來吧，咱們這隊伍，彆的沒有，就是給受欺負的窮苦人一條活路，一口硬氣！以後，就是弟兄了！”
隊伍裡，又添了兩個咬牙切齒、一心要報仇的新兵。在雪洞裡熬了五天，派出去的偵察兵回來報告，搜山的偽軍折騰了幾天，沒找到蹤跡，加上天寒地凍，已經撤回炮樓了。楊帆這才下令，隊伍拔營，返回山寨。
回去的路依然艱難，但隊伍的精神麵貌卻不一樣了。雖然個個麵帶菜色，衣衫襤褸，但眼神裡多了幾分經過血火洗禮的沉穩，隊伍行進間，也隱隱有了些章法。他們不僅帶回了救命的糧食和藥品，帶回了兩個充滿仇恨的新兵，更帶回了一套雖然原始、卻至關重要的管理製度。
風雪磨礪了筋骨，戰鬥洗禮了精神，而規範，則悄然為這支隊伍的以後壯大，埋下了第一塊堅實的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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