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寨徹底變成了一座兵營，肅殺之氣彌漫在每一寸空氣裡。戰鬥人員們抱著槍，靠在加固後的寨牆根下，或是蹲在挖深的散兵坑裡，沉默地擦拭著武器，檢查著寥寥無幾的子彈。鐵柱和王老蔫輪流巡查，腳步沉重，心頭更像壓著塊巨石。鬼子偵察機來過，老弱婦孺已轉移，所有能做的準備似乎都做了，可敵人在哪？具體什麼時候來？兵力多少？這些關鍵信息，依舊像被濃霧包裹著，讓人心裡沒底。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等待中，黃昏時分，外圍暗哨用約定好的、模仿山雀的急促叫聲，傳回了信號——有生人靠近，隻有一個，行動似乎不便！
鐵柱心頭一凜，立刻帶著石頭和兩名隊員，悄無聲息地潛出寨子，在預定接應點埋伏下來。
來人漸漸靠近，身影在暮色中顯得踉蹌而疲憊。等他走到近處，鐵柱借著最後的天光看清那人的模樣時，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是抗聯的交通員老李！
但此刻的老李，與上次見麵時判若兩人。他臉色慘白如紙，左臂用撕破的衣襟胡亂纏著，暗紅色的血漬滲透了布條，半邊身子幾乎都被染紅。他拄著一根粗樹枝，每走一步都異常艱難，呼吸粗重得像破風箱。
“李老哥！”鐵柱一個箭步衝上去，扶住搖搖欲墜的老李，“你這是咋了？！”
老李看到鐵柱，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光亮，隨即又被巨大的疲憊淹沒。他張了張嘴，乾裂的嘴唇翕動著，聲音微弱卻急促：“鐵……鐵柱兄弟……快……快帶我去見楊排長……有……有要緊情報……”
“排長他……病倒了，還沒醒。”鐵柱沉痛道，和石頭一起，幾乎是架著老李，快速返回山寨指揮所。
看到床上昏迷不醒的楊帆，老李眼中閃過一絲失望和焦慮，但他立刻抓住鐵柱的胳膊，力氣大得驚人：“鐵柱兄弟……現在……現在你主事……聽著……鬼子……鬼子的掃蕩計劃……俺……俺弄到手了……”
他斷斷續續，卻無比清晰地吐露了一個驚人的消息：日軍集中了超過一個大隊的兵力，加上偽軍一個團，共計約一千五百人，分三路，定於後天拂曉，同時向黑瞎子溝發動進攻！北路為主攻，直撲山寨正麵；東路迂回，目標可能是側翼；而西路，則沿著野狼峪方向，企圖截斷退路！
這正是楊帆之前假情報想要誤導的方向！鬼子果然上當了，將相當一部分兵力，特彆是截斷退路的部隊，派往了那條死亡之路！
“這情報……準嗎？”王老蔫聲音發緊。
“拿……拿命換的……”老李慘然一笑，指了指自己受傷的手臂，“為了送出這個……我們一個聯絡站……全搭進去了……就……就俺一個爬了出來……”
指揮所裡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明白這份情報的分量和它背後承載的鮮血。
老李緩了口氣，又從貼身內衣裡，掏出一張被血浸透又乾涸、變得硬邦邦的草圖，上麵粗略標注了三路敵軍的進攻路線和兵力配置。“我們……我們周司令說了……你們這邊打響……我們抗聯……就在鬼子屁股後麵動手……打他的補給線……牽製他東路兵力……”
聯合行動！抗聯要和他們配合作戰！
一股熱流猛地衝上鐵柱的頭頂。他們不是孤軍奮戰！
“太好了！李老哥！多謝！多謝你們！”鐵柱激動得聲音發顫。
老李擺擺手，氣息更加微弱：“彆說這些……打鬼子……是一家……我們……我們還帶了點東西……算是……見麵禮……”
他示意了一下跟他一同前來、此刻守在門外的一個年輕抗聯戰士。那戰士解下身後一個沉甸甸的包袱，打開，裡麵是十幾根珍貴的雷管，還有一小箱邊區造的木柄手榴彈！
這些東西，對於極度缺乏爆炸物的山寨來說，簡直是雪中送炭！尤其是雷管，配合山寨自己土造的黑火藥，能大大增強地雷和炸藥包的威力！
“這……這太貴重了！”老柴頭聲音都變了調。
“拿去……多換幾條鬼子命……”老李說完這句，仿佛耗儘了所有力氣，頭一歪，昏了過去。
“老李！李老哥！”鐵柱急忙讓趙老蔫趕緊救治。
看著昏迷的老李，看著那染血的草圖，看著地上那包救命的雷管和手榴彈，鐵柱隻覺得一股熱血在胸腔裡激蕩。他猛地轉身，看向沙盤，目光變得前所未有的銳利和堅定。
“老蔫叔！都聽見了吧？後天拂曉！三路敵人！抗聯的弟兄在幫咱們扯後腿！”鐵柱的聲音帶著一種被點燃的激情，“咱們不能辜負了他們拿命換來的情報和支援！”
他指著沙盤上野狼峪的方向：“這裡，是排長定的主戰場！現在看，更是關鍵！鬼子一個分隊鑽進來，咱們就按原計劃，依托地雷和埋伏，狠狠地揍他！吃掉他！”
他又指向東路：“這裡，有抗聯弟兄幫忙拖著，壓力會小很多，但咱們也不能大意，側翼的警戒要加強！”
最後，他重重一拳砸在代表山寨正麵的位置：“最主要的壓力，還是這裡！北路鬼子主力！咱們就得靠著這寨牆、這工事、這地道，跟他耗！一寸一寸地耗！”
“立刻把雷管分下去！王鐵錘！把你那點看家的火藥都拿出來，配上雷管，給老子做幾個大的‘鐵西瓜’，埋在寨牆外麵！”
“把手榴彈分給各小組長，關鍵時刻再用！”
“把抗聯弟兄帶來的消息告訴大家！咱們不是一個人在打！”
命令一道道傳達下去，原本沉悶壓抑的山寨，仿佛被注入了一劑強心針。得知有援軍哪怕是策應），得到了關鍵情報和珍貴補給，士氣肉眼可見地高漲起來。尤其是那批雷管，讓王鐵錘如獲至寶，立刻帶著人連夜趕工。
老李在趙老蔫的救治下，暫時脫離了生命危險，但依舊虛弱。鐵柱安排人小心照料。
夜色深沉，山寨裡卻燈火通明嚴格遮蔽），人人都在為即將到來的大戰做最後的準備。鐵柱和王老蔫趴在沙盤前，根據老李帶來的確切情報，進一步細化著聯合伏擊的每一個細節。
雖然敵眾我寡，雖然形勢依舊險惡，但此刻，他們心中卻燃起了熊熊的戰意。一條用鮮血和信任連接起來的生死同盟，在這危難之際，悄然結成。他們不再是被動挨打的孤雁，而是即將與強大獵手殊死一搏的狼群。後天拂曉，這片沉寂的山林，注定將被戰火與呐喊徹底撕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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