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生斷臂處滲出的鮮血，在簡陋的窩棚裡散發出甜腥而殘酷的氣味。趙老蔫用燒紅的匕首燙合了主要的血管，撒上最後一點止血藥粉，整個過程，昏迷中的根生身體不住地痙攣，卻始終咬著木棍沒有醒來。那卷用他右臂換來的防水地圖，此刻鋪在楊帆麵前，沾染著幾點已然發暗的血跡。
鬆明子跳躍的光線下，地圖上精細的等高線與水文標注如同蛛網。楊帆的手指順著青龍河的主乾道向下遊滑動，日軍的測繪意圖很明顯——標記出深水區、暗礁和流速，為即將到來的通航期清掃航道做準備。
“司令，你看這裡。”老柴頭不知何時湊了過來，粗糙的手指有些顫抖地點向地圖上一個不起眼的支流交彙處，那裡被日軍用極細的筆尖打上了一個小小的問號，“這地方……叫‘老鱉灣’，水流緩，底下是沙底，平得很。抗聯的交通隊，有時候會從這兒偷渡物資和人員。”
楊帆眼神一凝。日軍連這種隱秘的渡口都注意到了，其偵察的細致程度遠超預估。
王鐵錘拿起地圖，下意識地湊到鬆明子前想看得更仔細，晃動的火光掠過紙背，他忽然“咦”了一聲。
“司令，紙背……好像有東西。”
楊帆立刻將地圖翻轉，對著光源。果然，在紙張的背麵，透過光，能隱約看到一些極其淺淡的、並非印刷上去的彎曲線條，與正麵的河道走向並不完全重合，更像是……另一套地形。
“是隱形墨水。”楊帆低語。他讓人小心翼翼地將地圖靠近炭盆上方，用溫和的熱量緩緩烘烤。
漸漸地，紙背上顯現出更多的細節！那是一套用淡褐色線條勾勒出的、更為精細的等高線圖，重點標注了青龍河兩側數裡內的山勢、密林以及幾處地勢尤其險要的峪口。而在“老鱉灣”斜對麵的一處山脊線上，隱形地圖清晰地標注了一個小小的堡壘符號，旁邊用日文寫著“預定火力點”。
日軍不僅要清掃航道，還要在航道兩側的製高點上建立火力點，徹底封鎖河道！這份隱形地圖，才是他們真正的軍事部署意圖！
楊帆深吸一口寒氣。他走到窩棚口，舉起從那艘日軍汽艇上繳獲的、帶有測距分劃的望遠鏡，望向遠方青龍河蜿蜒的輪廓。結合地圖上的比例尺和望遠鏡的測距參數，他在心中飛快地推算著。
“如果要在這些預定火力點都派駐兵力，形成有效的交叉火力網，”楊帆的聲音沉靜，卻帶著千斤重量，“至少需要一個加強中隊的規模，甚至可能是一個大隊的前鋒。”
一個中隊，百餘人；一個大隊，則可能上千。以他們目前這幾十號人，加上傷員，正麵抗衡無異於以卵擊石。
“不能硬碰硬。”楊帆轉身，目光掃過窩棚裡每一張疲憊而堅定的臉，“他們不是要畫圖嗎？咱們就給他們畫一張‘更大’的！”
一個“將計就計”的計劃迅速形成。
就在日軍標注的“預定火力點”下方，鐵柱帶人連夜行動。他們用積雪堆砌出掩體的輪廓，用樹枝和破布搭起看似機槍工事的架子，甚至，王鐵錘彆出心裁，用冰塊仔細雕琢了幾根粗壯的“炮管”，斜指向天空，在晨光中反射著逼真的寒光。從河麵上遠遠望去，這片山坡儼然一個正在構築的重火力陣地。
同時，孫老爺子——那位與抗聯有過接觸、腿腳利落的老獵戶，被楊帆秘密派出。他需要繞過可能存在的日軍眼線，找到周政委的人，告知日軍對老鱉灣等渡口的偵察情況，緊急變更補給路線和秘密交通員的過河地點。
第二天傍晚，昏迷了一天一夜的根生終於醒了過來。他睜開眼，茫然地看了看自己被層層包裹、空空如也的右肩，眼淚無聲地湧出，但他死死咬住了嘴唇，沒讓自己哭出聲。當趙老蔫給他喂魚湯時，他搖了搖頭，用虛弱卻堅定的聲音說：“趙叔，教我……教我左手打結，捆炸藥。”
窩棚外，鐵柱靠坐在一棵白樺樹下，用刺刀在樹乾上一下下地刻著。那裡已經有許多道刻痕，舊的在愈合，新的還帶著新鮮的木茬。他默默地又添上一道，總共二十三道。每一道，都代表著一個在他槍口或刀下終結的敵人。
夜深了，連續多日的陰雲散去，一輪冷月高懸，清輝灑滿雪原。楊帆再次舉起那架繳獲的望遠鏡，調整焦距，向遠方望去。月光下，視界異常清晰。他的鏡頭緩緩掃過地平線，突然，在極遠處、大概是日軍前沿據點方向，一麵模糊的旗幟在月光下隱約可見。旗幟的樣式……他眯起眼睛，努力分辨，心頭猛地一沉——那是關東軍某支主力聯隊的番號旗！
敵人的規模和決心，比他預想的還要大。
江風從北方吹來，帶著黑龍江解凍前夕特有的、濕潤而冰冷的氣息。楊帆知道，當最後一塊冰排消失在大江的儘頭，更加殘酷的航道爭奪戰，將隨著奔騰的江水一同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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