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線天大捷的興奮尚未完全平息，堆積如山的糧食帶來的喜悅，很快就被一個更為現實和棘手的難題所取代——分配。武器彈藥按戰功和需求分配，雖有爭議，但尚有一套相對公認的江湖規矩可循。可糧食，是活命的本錢，尤其在即將到來的漫長冬季，每一粒都顯得彌足珍貴。楊帆力排眾議，堅持將大部分糧食分給了被搶掠的村莊和周邊嗷嗷待哺的百姓，隻留下一小部分作為軍糧。這一決定贏得了民心，卻在聯軍內部埋下了矛盾的種子。
軍糧部分，按照粗略估算和楊帆的威望，暫時進行了劃分。問題恰恰出在這“粗略”上。杜立三部作戰勇猛，位置關鍵，繳獲時動作快，分到的份額自然靠前；楊帆本部作為主力和組織者，份額也說得過去；而韓三炮的“草上飛”部，因負責右翼穿插和阻擊，位置相對偏遠，趕到繳獲核心區時稍晚了一步，加上其部下山頭林立，行動效率不一，最終清點下來，分到的糧食最少。
核心衝突由此爆發。不患寡而患不均。韓三炮手下幾個自恃資曆老、打仗也算拚命的老兵油子，看著彆部興高采烈地搬運糧袋，自己這邊卻捉襟見肘，心裡那股邪火再也壓不住了。
當晚，幾人湊在一起，借著繳獲的劣質燒酒澆愁，越喝怨氣越大。
“他娘的！打鬼子的時候讓咱們去啃硬骨頭指阻擊），分糧食了就成後娘養的了？”一個臉上帶疤的漢子猛灌一口，把酒碗頓在木樁上。
“就是！咱們‘草上飛’的兄弟也不是泥捏的！憑啥他黑龍嶺、他楊司令本部就能吃乾的，咱們就得喝稀的？”另一個附和道。
“我看呐，楊司令這心，還是偏著他自己人！什麼聯合指揮部，狗屁！”
酒勁上頭，幾人搖搖晃晃地找到負責分發糧食的楊帆部後勤人員，借著酒意鬨將起來。
“喂！管事的！這糧食咋分的？咱們兄弟拚死拚活，就分這點玩意兒？喂鳥呢？”
後勤人員試圖解釋，卻被幾人推搡辱罵，口角迅速升級，引得周圍各部的士兵都圍攏過來看熱鬨。場麵一時混亂。
消息立刻傳到了指揮部。楊帆臉色陰沉，杜立三抱著胳膊冷眼旁觀，韓三炮則臉上青紅交錯，既覺得部下給自己丟了人，心裡又確實覺得委屈。
“司令，我去看看。”王老蔫站起身，他的雙手還纏著繃帶，但眼神依舊冷靜。
王老蔫沒有直接去衝突現場，而是轉身鑽進了作為臨時倉庫的岩洞。在昏暗的油燈下，他攤開自己那本從不離身、用樺樹皮和廢紙訂成的賬本，又找來幾個識數的隊員幫忙。他們沒有理會外麵的喧囂，而是連夜核算起來。
他們根據名冊，仔細核對了各部隊的實際人數包括輕重傷員），統計了各部在近期幾次戰鬥，尤其是一線天伏擊中的具體表現殺敵數、繳獲、承擔任務風險等），甚至參考了各部之前對聯軍整體的物資貢獻比如杜立三部曾貢獻過一批硝石，韓三部熟悉某些草藥采集點）。王老蔫提出了一套更細致的分配方案：引入“人頭份”保障基本生存）與“功勞份”獎勵戰鬥貢獻）相結合的模式，並適當向傷員多的部隊傾斜。
第二天清晨，楊帆召集聯軍全體官兵。那幾個鬨事的老兵被帶到前麵，垂頭喪氣，等著挨重罰。
楊帆目光如電，掃過全場，最後落在鬨事者身上，聲音嚴厲：“軍中聚眾鬨事，擾亂秩序，按律該當何責？”
眾人屏息。韓三炮嘴唇動了動，想求情，卻沒敢開口。
然而，楊帆話鋒一轉：“但，事出有因！是我們分配不公在前！”他接過王老蔫遞來的新方案，當眾宣讀。上麵數據詳實，條理清晰，哪支部隊多少人，參與哪次戰鬥表現如何，傷員幾人，應得“人頭份”多少，“功勞份”多少，一目了然。
細節刻畫在於那幾名鬨事老兵的反應。當他們聽到王老蔫報出的、關於他們自己在戰鬥中具體斬獲和部隊整體貢獻的數據時，臉上的不服氣漸漸變成了驚訝和訕訕。數據不會說謊，他們部確實在繳獲環節慢了，整體戰功也比不上杜立三部。
“王參謀的賬本，大家都聽到了！”楊帆舉起那本厚厚的賬本，“往後，咱們聯軍的糧秣物資，就照這個法子分！公平公正，有賬可查！”
他頓了頓，目光掃向韓三炮，沉聲道：“這次，讓韓當家的弟兄受委屈了。是我楊帆考慮不周。這樣，從我本部份額裡，再撥出二十袋糧食，補給韓部！”
“司令！不可！”韓三炮猛地抬頭，臉上滿是羞愧，上前一步攔住楊帆，“是俺老韓管教無方，讓這幾個不成器的東西丟了聯軍的人！這糧食，俺們不能要！王參謀這法子好，俺服！就按新法子分，俺韓三炮絕無二話！”他轉身對著自家部下吼道：“都聽見沒？往後誰再敢為口吃的鬨事，老子第一個剁了他！”
風波平息了。楊帆那句“咱們的糧食，每一粒都要變成打鬼子的力氣，而不是窩裡鬥的火氣！”也隨之在隊伍中傳開，成了許多人口中的金句。
而王老蔫那本寫滿密密麻麻數字和符號的賬本，則成了聯軍後勤管理走向規範化的雛形。它象征著，這支隊伍開始超越單純依靠個人威望和江湖義氣的管理模式。
啟下之處，楊帆和林楓在指揮部裡相對而坐。
“光靠你我的威信，能壓住一時，壓不住一世。”林楓緩緩道。
“是啊，”楊帆摩挲著王老蔫的賬本，眼神深邃，“必須得有規矩，有製度，白紙黑字，對事不對人。這，才是長遠之計。”
建立一套超越個人威望的、公正透明的製度，成為了他們下一步必須麵對和解決的核心課題。聯軍的肌體，在一次次風波與調適中，正悄然發生著更深層次的蛻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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