團部的木屋裡,煙霧繚繞,幾乎看不清對麵人的臉。不是硝煙,卻比硝煙更嗆人。鐵柱一巴掌拍在粗糙的木桌上,震得茶碗跳了起來。
“老子帶不了一營了!這幫學生娃,槍都端不穩,還他娘的天天問為啥要向右看齊!俺說東,他們偏要琢磨西!這仗還怎麼打?!”他胸口起伏,傷疤在油燈下顯得格外猙獰。
趙老黑悶頭抽著旱煙,沒吱聲,但擰成疙瘩的眉頭表明他遇到了類似的煩惱。他手下的幾個排長,有兩個是剛提拔的“文化兵”,訓練時總愛拿著小本子記這記那,讓一群老行伍渾身不自在。
陳明的情況稍好,但他管轄的三營新兵最多,逃兵事件這個月已經發生了三起——不是投敵,純粹是受不了艱苦的訓練和嚴格的紀律,偷偷跑回家了。
“各連排缺乾部,尤其是缺有文化、能理解並執行新戰術的基層乾部。”陳明將一份統計表推到楊帆麵前,上麵密密麻麻的紅圈觸目驚心,“很多班長還是老辦法,就知道帶頭衝。戰鬥骨乾傷亡率太高了。照這樣下去,咱們這個團,空有架子,一碰就散。”
楊帆默默聽著,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擴編的喜悅早已被現實的壓力衝淡。一千多人的隊伍,吃喝拉撒、訓練作戰,千頭萬緒。原有的老弟兄,忠誠勇猛,但大多不識字,習慣於江湖義氣和簡單命令,對於“步炮協同”、“疏散隊形”等新要求理解困難,更難以有效管理和教育越來越多知識背景各異的新兵。而新參軍的青年和學生,有熱情、學得快,卻缺乏戰鬥經驗,對老骨乾們粗獷甚至粗暴的管理方式心存畏懼和不滿。
矛盾,像暗流在隊伍裡湧動。
“知道了。”楊帆終於開口,聲音有些沙啞,“問題擺在這裡,光發火沒用。咱們得自己造乾部!”
幾天後,一道命令下發各營連:選拔年齡二十歲以下、識字、作戰勇敢或有一技之長的戰士,以及所有現任班排長,分批到團部報到,參加“隨營乾部速成班”。
第一批六十多人,擠在原來當倉庫用的大木棚裡。光線昏暗,空氣混濁。學員們坐在用樹樁和木板搭成的“課桌”後,神情各異。有像王文斌這樣躍躍欲試的學生兵,有滿臉不情願、被鐵柱硬踹來的老班長,還有幾個一臉懵懂、隻是因為會修槍而被選中的技術兵。
楊帆走上講台——一塊用木炭塗黑的木板。他沒穿正式軍裝,還是那身洗得發白的舊衣服,但眼神掃過台下,嘈雜聲立刻消失了。
“今天,咱們不上課。”楊帆開口,語出驚人,“咱們先算賬。”
他轉身,在黑板上寫下幾個歪歪扭扭的大字:“黑風坳,傷亡四十三,殲敵一百七。”
“誰告訴我,這賬,是賺了還是虧了?”
台下沉默片刻,一個老班長嘟囔:“當然是賺了,打死那麼多鬼子……”
“放屁!”楊帆猛地一拍桌子,嚇了所有人一跳,“虧了!虧大了!”
他目光如炬,盯著那個老班長:“吳隊長,還有那四十多個弟兄的命,就值一百七十個鬼子?我告訴你,不值!如果我們的排長、班長,能更好地理解迂回包抄,如果我們的火力運用更合理,這四十三個人,可能隻犧牲十個,甚至五個!那才是賺了!”
一番話,說得那老班長麵紅耳赤,也讓所有學員陷入了沉思。
“我知道,你們很多人覺得,天天練隊列、學文化、搞什麼戰術推演,是花架子,是浪費時間。”楊帆語氣緩和下來,“那我問你們,是小鬼子傻,還是咱們傻?他們槍比咱們好,炮比咱們多,訓練時間比咱們長,為什麼咱們還能打贏?靠不怕死?鬼子也怕死,但他們為什麼還能打?”
他停頓了一下,讓問題在每個人心中回蕩。
“靠的是這個!”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靠的是比他們更會用腦子打仗!咱們人少,槍差,就更得在戰術、在配合、在指揮上勝過他們!你們將來都是要帶兵的人,手下幾十號、上百號弟兄的命攥在你們手裡!你們一個錯誤的決定,可能就讓這些弟兄白白送死!你們還覺得,學這些是沒用嗎?”
木棚裡鴉雀無聲,隻有粗重的呼吸聲。許多老行伍臉上的不以為然漸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重的思考。
接下來的課程,楊帆沒有照本宣科。他講如何看地圖,就用繳獲的日軍地圖,結合黑風坳實戰,講解等高線和方位判定;他講班組戰術,就讓學員們用木棍和小石頭在沙盤上推演,互相攻防;他講紀律,就講嶽飛、戚繼光如何治軍,講“凍死不拆屋,餓死不擄掠”為什麼能得民心。
他甚至把鐵柱、趙老黑也拉來當“學生”,要求他們必須學會基本的讀寫和戰術標圖。鐵柱起初坐如針氈,聽著聽著,卻也開始拿著炭筆,在紙上歪歪扭扭地畫起進攻箭頭來。
夜晚,速成班的學員們還在油燈下討論、作業。楊帆巡視時,看到那個曾頂撞陳明的老班長,正拉著王文斌,笨拙地請教如何計算機槍火力覆蓋範圍。
“媽的,以前就知道摟火痛快,沒想到還有這麼多道道……”老班長撓著頭,不好意思地笑道。
王文斌則耐心地解釋著,眼中閃著光。
楊帆悄悄退了出去。夜空繁星點點,清冷的空氣吸入肺中,帶著一絲希望的味道。
他知道,解決這些“成長的煩惱”絕非一日之功。矛盾和摩擦仍會存在,但思想的種子已經播下。這支由各種各樣的人組成的隊伍,正在痛苦的磨合與學習中,一點點褪去舊日的痕跡,向著真正鋼鐵雄師的方向,艱難而堅定地邁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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