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初融,泥濘的道路上,一支特殊的隊伍踏著泥水,走進了剛剛完成土改的王家窩棚屯。他們沒有扛槍,卻背著二胡、笛子、鑼鼓,還有成捆的油印小冊子和識字課本。領頭的是團部宣傳科乾事王文斌,他身後跟著十幾個男女青年,有像他一樣的學生兵,也有從民間招攬的說書藝人、會唱小調的婦女,這便是獨立一團新成立的“戰地服務團”。
屯子裡的鄉親們好奇地圍攏過來,看著他們在打穀場上敲敲打打,掛起一塊用床單簡單縫製的幕布。孩子們興奮地在人群裡鑽來鑽去,大人們則交頭接耳,不知道這群“文化人”要乾什麼。
夜幕降臨,打穀場中央燃起幾堆篝火,映照著村民們一張張飽經風霜、帶著疑惑與期待的臉。服務團的演出開始了。
沒有華麗的戲台,沒有精致的戲服。第一個節目是活報劇《放下你的鞭子》。當扮演香姐的女隊員唱起“高粱葉子青又青,九月十八來了日本兵……”那淒婉的曲調時,台下還隻是沉默。但當扮演老漢的藝人舉起鞭子,要抽打因饑餓無法賣唱的女兒時,台下響起了壓抑的抽泣聲。當扮演青年工人的演員衝上台,高喊“放下你的鞭子!我們共同的敵人是日本帝國主義!”時,人群裡不知誰先喊了一聲:“打鬼子!”隨即,憤怒的吼聲連成一片。
簡單的劇情,直白的情感,卻像一把鑰匙,打開了鄉親們積壓在心底的國仇家恨。
接下來是快板書《罵漢奸》,用本地土話,將王閻王這類投敵賣國、欺壓鄉鄰的漢奸走狗罵得狗血淋頭,語言辛辣詼諧,引得台下陣陣叫好,笑聲中帶著快意恩仇的暢快。
演出間隙,服務團的隊員沒有休息。他們分散到人群中,尤其是那些縮在父母身後的孩子們中間,拿出油印的歌片。
“鄉親們,小朋友們,我們來學一首歌,一首咱們東北人自己的歌!”一個女隊員站在篝火旁,她的聲音清亮,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感染力。她先輕輕地、一字一句地念了一遍歌詞:
“我的家在東北鬆花江上,那裡有森林煤礦,還有那滿山遍野的大豆高粱……”
歌詞描繪的景象,是台下每一個父老鄉親都熟悉,如今卻隻能在夢中追尋的故園。念到“九一八,九一八,從那個悲慘的時候”,她的聲音哽咽了,台下許多老人的眼眶也紅了。
她開始教唱。起初,隻有幾個孩子和年輕隊員跟著哼唱,聲音細微。但當唱到“脫離了我的家鄉,拋棄那無儘的寶藏”時,越來越多的人加入了進來,聲音變得沉重而悲愴。篝火跳躍,映照著一張張流著淚卻努力昂起的臉龐。
當悲憤的旋律進行到高潮:“哪年,哪月,才能夠回到我那可愛的故鄉?哪年,哪月,才能夠收回那無儘的寶藏?”幾乎全場的人,無論男女老幼,都在用儘全身力氣嘶吼著,哭聲和歌聲混雜在一起,彙成一股悲壯的力量,衝破了黑夜的沉寂。
張老蔫緊緊攥著懷裡那張溫熱的地契,老淚縱橫。他不懂什麼大道理,但這首歌,唱碎了他的心,也點燃了他胸腔裡那股壓抑太久的怒火。他身邊的兒子,那個剛剛參軍不久的青年,拳頭攥得咯咯作響,眼睛死死盯著北方——那是他們失去的家鄉方向。
這一夜,《我的家在東北鬆花江上》的旋律,像一顆火種,落在了王家窩棚每一個人的心裡。
服務團的工作遠不止於此。第二天,他們就在屯子裡找了一間空房,掛上“識字班”的木牌。最初隻有幾個膽大的孩子和青年來,但當他們發現這些“先生”態度和藹,教的都是“中國”、“抗日”、“土地”這些貼近他們生活的字詞時,來的人越來越多。張老蔫也鼓起勇氣,拿著兒子寄回來的、寫著歪歪扭醜字的家信,請服務團的隊員念給他聽,並笨拙地學著寫自己的名字。
文化的種子,就這樣伴隨著歌聲、戲劇和識字課本,在這片剛剛獲得新生的土地上,悄然播撒。它不像槍炮那般直接,卻以一種更深刻、更持久的方式,浸潤著人們的思想,凝聚著人心。
服務團離開王家窩棚,奔赴下一個村莊時,屯子裡的鄉親們自發前來送行。孩子們已經能整齊地唱出《鬆花江上》的片段,幾個青年圍著王文斌,詢問如何能加入服務團,他們也想去喚醒更多的人。
楊帆站在不遠處的坡上,看著這支小小的文化隊伍消失在鄉間小路上,對身邊的陳明說:“槍杆子打天下,筆杆子穩天下。我們不僅要給鄉親們土地,還要給他們希望,給他們尊嚴,告訴他們為什麼而戰。這文化播種的工作,其重要性,不亞於一場戰役。”
陳明點頭,看著手中服務團報送的、記錄著各村掃盲進度和群眾情緒的報告,深有同感。思想的陣地,他們不去占領,敵人就會去占領。如今,這片曾經沉默的土地上,終於響起了屬於中國人自己的、不屈的歌聲。這歌聲,必將彙成埋葬侵略者的滾滾驚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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