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龍那帶著探究意味的目光,如同兩盞功率不足、卻又固執閃爍的礦燈。
在光線斑駁陸離、枝葉糾纏如鬼影幢幢的灌木叢深處,漫無目的地來回掃視著。
那目光掠過羅小飛潛藏的那片被陰影與深綠色蕨類植物共同覆蓋的區域時。
並未產生任何實質性的停留,仿佛隻是被風中搖曳的葉片偶然吸引。
又或者僅僅是潛意識裡對周圍環境一種習慣性的、缺乏真正焦點的巡視。
他很快便將這微不足道的警惕拋在了腦後,注意力重新被指尖那一點點猩紅的火光所捕獲。
他深深地、近乎貪婪地吸吮了一口,劣質煙草燃燒產生的辛辣煙霧順著氣管湧入肺葉。
帶來一陣熟悉的、帶著輕微刺痛感的慰藉,讓他因腸胃翻江倒海而緊繃的神經,得到了片刻的、虛幻的鬆弛。
他微微眯起那雙透著凶悍與精明的眼睛,似乎完全沉浸在了這獨屬於他自己的、帶著尼古丁味道的短暫放空之中。
將周遭的一切,包括那潛在的、近在咫尺的致命威脅,都暫時隔絕在了感官之外。
羅小飛如同一位最有耐心的遠古獵手,將自己與身下潮濕、冰冷、散發著腐殖質獨特氣息的泥土幾乎融為一體。
他緊繃到極致的神經,因為阿龍目光的移開而微微舒緩了萬分之一。
但身體的每一束肌肉纖維,依舊保持著那種微妙的、如同上緊發條般的戰鬥準備狀態。
他控製著胸腔的起伏,使之變得悠長而細微,仿佛冬眠中的蛇類,連呼吸都近乎停滯。
唯有那雙銳利得如同翱翔於雪峰之巔的金雕般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爍著冷靜而專注的光芒。
透過層層疊疊、形狀各異的葉片縫隙,如同最精密的追蹤係統。
死死鎖定著阿龍那不算高大卻異常精悍的背影,捕捉著他每一個哪怕最微不足道的動作——
那夾著煙卷的手指無意識的輕微彈動,那因為久站而微微變換重心的腳踝,甚至是他後頸皮膚下肌肉因吸煙而產生的細微牽拉。
時間,在這片被濃鬱臭氣和死亡陰影共同籠罩的狹小空間裡,仿佛被無限拉長。
每一秒都如同粘稠的糖漿,緩慢而艱難地流淌。
阿龍指間那支自製的、煙紙已經有些泛黃的卷煙,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縮短。
灰白色的煙灰積累到了一個危險的臨界點,顫巍巍地懸掛在末端,仿佛隨時都會因為一次輕微的震動或一陣微不足道的風而斷裂、飄落。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等待似乎要永無止境地持續下去的時刻。
或許是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導致下肢血液循環不暢帶來的麻木感需要緩解。
或許是那劣質煙草中蘊含的化學物質終於在他大腦皮層產生了些許愉悅的錯覺。
讓他找回了平日裡在這月溪寨說一不二、掌控他人生死的某種虛幻感覺。
阿龍竟然毫無征兆地、用他那副被酒精和尼古長期侵蝕而變得沙啞不堪的破鑼嗓子。
極其隨意地、斷斷續續地哼起了一個古怪至極、完全不成調子的小曲。那旋律支離破碎,音準飄忽不定。
帶著濃得化不開的本地土語腔調,像是在模仿某首早已失傳的、祭祀山鬼的古老歌謠。
又像是一個精神恍惚的醉漢在夢囈般的自言自語,充滿了某種原始的、荒誕不經的意味。
他一邊用那難聽的調子折磨著寂靜的空氣,一邊幾乎是下意識地、伴隨著某個不成節奏的音節。
將自己身體的中心軸微微向側後方轉動了一個極其細微的角度,似乎是想尋找一個更能讓發麻雙腿感到舒適的支撐點。
與此同時,他那雙習慣性透著審視光芒的眼睛,也因為這微不足道的身體調整。
而再次帶著幾分慵懶和漫不經心,掃向他側後方的、那片更加幽深昏暗的灌木叢陰影區域。
就是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