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半夜,羅小飛幾乎是在一種半夢半醒、渾渾噩噩的狀態中度過的。
黃雅琪那句冰冷而直接的“喜歡”和“追求”,如同魔音灌耳,在他混沌的夢境與清醒的間隙裡反複回響。
與李慕媤父母那溫和卻不容置疑的笑容、徐莎莎那雙清澈而失落的眼睛交織在一起,編織成一張巨大而粘稠的網,將他牢牢困在中央,越是掙紮,束縛得越緊。
當天邊剛剛泛起一絲魚肚白,微弱的光線尚未完全驅散房間裡的黑暗時,他就再也躺不住了。
喉嚨裡乾得發緊,像是被砂紙打磨過一樣,腦袋也如同被塞進了一團濕漉漉的棉花,沉重而混沌。
他掙紮著從床上坐起,摸索著打開床頭燈,昏黃的光線刺得他眼睛生疼。
走進衛生間,他擰開水龍頭,用雙手掬起冰冷刺骨的自來水,一遍又一遍地潑在臉上。
那寒意如同細密的針尖,刺激著他麻木的皮膚和神經,勉強驅散了些許縈繞不散的困倦感。
他抬起頭,看著鏡子裡那個眼窩深陷、眼球布滿血絲、臉色蒼白憔悴、胡茬也冒出了青茬的男人。
幾乎認不出這就是昨天還站在公安部彙報席前、接受著雷鳴般掌聲的那個自己。
僅僅一夜之間,天翻地覆。
他用冷水反複拍打著臉頰和後頸,直到皮膚因為冰冷的刺激而微微發紅,才用毛巾胡亂地擦了一把。
必須振作起來,他對自己說。無論內心如何天崩地裂,今天還有工作,還有媒體采訪,還有……
無數雙眼睛在看著。他不能,至少不能在表麵上,露出一絲一毫的破綻。
當他換上常服,努力調整麵部表情,試圖讓自己看起來至少不那麼像剛從災難現場爬出來一樣,然後走出房間,準備去食堂吃點東西時,隔壁房間的門也“哢噠”一聲打開了。
岩罕頂著一頭亂糟糟的、如同被轟炸過的鳥窩般的頭發,揉著惺忪的睡眼,打著巨大的哈欠走了出來。
他看到羅小飛,愣了一下,隨即那雙還帶著睡意的眼睛立刻瞪圓了,上上下下、如同掃描儀般仔細打量著羅小飛,嘴裡發出誇張的“嘖嘖”聲。
“我滴個乖乖!老羅!”岩罕幾步湊過來,圍著羅小飛轉了小半圈,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和毫不掩飾的幸災樂禍。
“你……你昨晚這是乾啥去了?偷牛還是摸狗了?瞧瞧你這臉色,跟剛從棺材裡爬出來似的!
這眼圈黑的,快趕上咱們雲南的野生熊貓了!咋回事?是不是……嘿嘿,”
他擠眉弄眼,壓低聲音,用胳膊肘捅了捅羅小飛的肋骨。
“是不是昨晚李醫生那邊……‘家規’太嚴,‘功課’太重,把你給累著了?還是……一個人在這招待所,孤枕難眠,想了什麼不該想的人,導致……失眠了?”
若是平時,羅小飛或許還會跟他插科打諢幾句,但此刻,他隻覺得岩罕這些話像是一根根細針,精準地紮在他最敏感、最疼痛的神經上。
他勉強扯動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聲音帶著熬夜後的沙啞:“滾蛋!少在這兒胡說八道!我就是……認床,沒睡好。”
“認床?騙鬼呢你!”岩罕顯然不信,嘿嘿笑著,一副“我懂的”的表情,用力拍著羅小飛的肩膀。
“跟哥哥我還裝?你這明明就是為情所困的標準症狀!不過老弟啊,聽哥哥一句勸,這男人啊,有時候得想開點!
這齊人之福,可不是那麼好享的!容易……傷身!哈哈哈哈哈!”他自顧自地大笑起來,震得走廊裡都有回音。
羅小飛被他拍得肩膀生疼,心裡更是煩躁得如同有一團火在燒,卻又無法發作。
隻能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加快腳步朝著食堂走去,試圖擺脫這個哪壺不開提哪壺的家夥。
食堂裡,早餐的香氣彌漫著。他們打好飯菜,剛找了一張空桌子坐下,羅小飛一眼就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黃雅琪。
她已經坐在了不遠處的一張桌子旁,麵前放著一碗清粥,幾碟小菜,手裡正拿著一份顯然是今天媒體采訪的流程提綱,專注地看著。
她依舊穿著筆挺的常服,頭發一絲不苟地挽在腦後,臉上看不出任何疲憊或情緒的波動。
仿佛昨晚那個在院子裡投下重磅炸彈的人根本不是她,又或者,那件事對她而言,就像喝了一杯水那樣平常,掀不起絲毫漣漪。
她的冷靜,與羅小飛此刻內心的驚濤駭浪和表麵的憔悴不堪,形成了無比尖銳的對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