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筒裡傳來一聲極其輕微、微弱到幾乎無法捕捉、像是從靈魂最深處泄露出來的一絲歎息。
又像是某種一直緊繃著、懸著的東西,在這一刻,終於徹底斷裂、破碎的細微聲響。
然後,沒有任何預兆,沒有任何告彆的話語,甚至連一個象征性的語氣詞都沒有。
“嘟——嘟——嘟——”
短促、穩定、單調而冰冷的忙音,突兀地、毫不留情地響起,一聲接著一聲。
規律得令人心寒,清晰地宣告著這次短暫卻足以改變許多東西的通話,被單方麵地、決絕地終結了。
她掛了。
就這樣掛了。在他被罵得狗血淋頭、體無完膚,在他內心最狼狽、最混亂、最無所適從的時刻。
用一句“逃兵”作為最終的、冷酷的判詞,然後,像是拂去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般,毫不留戀地、乾淨利落地切斷了所有的聯係。
羅小飛僵立在原地,仿佛化作了一尊被瞬間抽走了所有生命力的石雕。
手裡依舊死死地握著那隻已經變得冰涼、仿佛失去所有重量的手機,聽著裡麵傳來的、單調重複的、如同喪鐘般敲響的忙音。
仿佛那是什麼來自異世界的、充滿惡意的、無情的嘲弄節拍。
周圍,準備登機的人流開始逐漸湧動起來,嘈雜聲、腳步聲、行李箱輪子聲重新如同潮水般湧入他暫時恢複了些許功能的感知。
卻都無法穿透、無法驅散他周身那層無形的、厚重的、冰冷的隔離罩。
黃雅琪的話,每一個字,每一句斥責,都像淬了劇毒的、生了倒刺的釘子。
深深地、殘忍地釘入了他的腦海深處,釘在了他每一根敏感的神經上。
“懦夫”、“孬種”、“逃兵”……這些詞彙在他耳邊反複回響、放大、扭曲。
與李慕媤那雙平靜下藏著碎裂星辰的失望眼眸、徐莎莎那帶著顫音和淚光的、強作堅強的“我等你”的承諾。
瘋狂地交織、纏繞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足以摧毀一切既有認知的、幾乎要將他從精神到肉體都徹底撕裂的風暴!
他原本以為自己的離開,縱然有萬般無奈,總還帶著幾分悲壯的、不得已而為之的犧牲色彩,是負重前行,是舍小我為大我。
可此刻,在黃雅琪那毫不留情的、如同手術刀般精準而殘酷的揭露和剖析下。
那層他小心翼翼包裹起來的、自欺欺人的悲壯外衣,被徹底撕碎、扯爛,暴露出來的,竟是她口中那不堪的、赤裸的、令人羞愧難當的“逃避”內核!
難道……她說的,那些尖銳刻薄、讓他無地自容的話……真的……是對的?
自己一直以來的痛苦和掙紮,其實都隻是在為自己的軟弱尋找一個合理的、能讓自己心安的解釋?
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的茫然和深刻的、顛覆性的自我懷疑,如同深海中最冰冷、最黑暗的潛流。
瞬間席卷而來,將他整個人徹底吞沒、包裹。他甚至忘記了身在何處,忘記了時間的流逝。
忘記了那催促登機的廣播,忘記了自己即將踏上一段萬裡之遙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