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理入境手續的隊列排得很長,移動的速度堪比蝸牛。他推著行李車,站在隊伍中,能清晰地感受到周圍各種目光的打量——好奇的、友善的、或許也有淡漠的。
海關櫃台後麵,穿著淺褐色製服、皮膚黝黑的海關官員們,大多表情嚴肅,甚至帶著一絲不易接近的威嚴。
他們檢查旅客證件和簽證的動作緩慢而審慎,時而會用帶著濃重當地口音的英語提出一些問題,聲音低沉。
終於輪到他了,他深吸一口氣,走上前,將自己的藍色公務護照、簽證頁以及相關的外交照會文件,從櫃台下方的小窗口遞了進去。
坐在裡麵的是一位嘴唇厚實、額頭寬闊的官員,他抬起那雙深邃的、眼白分外清晰的眼睛,上下打量了羅小飛一番,那目光帶著一種職業性的審視。
然後,他拿起護照,翻到簽證頁,用帶著明顯口音的英語,慢吞吞地、一字一頓地問道:
“purposeofrvisittoetoaticduty.iassignedtothechineseebassy.”外交任務。我派駐中國大使館。)羅小飛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清晰。
“ongistay?”停留多久?)
yposting.”兩年,根據我的派駐期限。)
“finadestination?”最終目的地?)
“addisababaforno.”目前是亞的斯亞貝巴。)
官員點了點頭,不再多問,拿起一個長方形的、沉重的入境章,在他護照空白的簽證頁旁邊,沾了沾印泥,然後“啪”地一聲,用力地、清晰地蓋了下去。
那一聲清脆而響亮的蓋章聲,在這個嘈雜的環境裡異常清晰,像是一個最終的、具有法律效力的確認,正式宣告了他踏足這片古老土地的合法性,也像一個烙印,標記了他人生軌跡的又一次劇烈轉折。
推著那個此刻感覺愈發沉重的行李車,穿過arriva大廳最後一道自動玻璃門。
真正步入埃塞俄比亞的天空下,一股更加熾熱、更加乾燥,並且毫不客氣地夾雜著濃烈汽車尾氣味道和陽光下塵土氣息的熱浪,如同一道有形的、滾燙的牆壁,轟然撞在他的臉上、身上裸露的皮膚上。
瞬間的溫差讓他呼吸一窒,仿佛肺裡的空氣都被加熱了,額頭上、鬢角處立刻不受控製地沁出了一層細密而黏膩的汗珠。
門外是一個更加混亂而充滿生機的世界:無數雙手高高舉著寫有名字、或拚音、或英文的紙牌、木板甚至硬紙殼;無數雙充滿期盼或好奇的眼睛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急切地搜尋著目標。
各種口音的、拉長了聲調的“taxi?taxi?”招呼聲此起彼伏,如同背景音樂般不絕於耳。
他推著車,有些笨拙地避開湧動的人潮,站在相對空曠一點的邊緣地帶,目光略帶茫然地在那些晃動的紙牌和陌生的麵孔中穿梭,尋找著預計中會來接機的使館人員的身影。
就在他感到一絲不易察覺的焦慮,下意識地從褲兜裡掏出手機,準備嘗試撥打那個存好的使館聯係號碼時,一個身影快步從人群中鑽出,徑直來到了他的麵前。
這是一個身材不算高,但看起來十分精乾、動作敏捷的華人中年男子,約莫四十多歲年紀,皮膚被非洲的烈日曬成了健康的古銅色,穿著一件略顯舊但乾淨的淺藍色短袖襯衫,下身是一條卡其色褲子。
他臉上帶著一種極為熱情而淳樸的、幾乎能融化陌生隔閡的笑容,露出一口與他膚色形成鮮明對比的、格外潔白的牙齒。
人還未完全站定,那帶著明顯北方口音、語速飛快的普通話已經像連珠炮一樣響了起來:
“是羅小飛,羅同誌吧?你好你好!一路辛苦了!我是大使館辦公室的小張,張建國!負責來接你的!”他說話的同時,已經熱情洋溢地伸出了一隻粗糙而看起來十分有力的手。
“張同誌,你好!麻煩你了,還專門跑一趟!”羅小飛連忙伸出手,與那隻溫熱而結實的手緊緊握在一起,對方手掌傳來的力度和溫暖。
讓他心中那塊懸了許久的、名為“落地安置”的石頭,終於“咚”地一聲,暫時落了地,一種找到組織的踏實感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