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身,拍了拍羅小飛的肩膀,臉上又恢複了那種樂嗬嗬的表情:“行了,大道理就講到這兒。你先收拾著,休息一下,倒倒時差。
晚上六點,食堂開飯,我帶你去認認路,順便給你介紹介紹館裡的其他同事。王大使那邊,明天上午我帶你過去報到。”
張建國走了,房間裡隻剩下羅小飛一個人。窗外,桉樹的葉子在微風中沙沙作響,遠處城市的喧囂如同背景噪音般持續不斷。
他走到窗邊,看著樓下院子裡幾個中國孩子正在草坪上追逐嬉戲,他們的笑聲清脆而無憂。
圍牆之外,那個混亂、貧窮而又充滿野性生命力的非洲大陸正真實地存在著。他深吸了一口氣,混合著灰塵、樹木和陌生氣息的空氣湧入肺腑。
這裡,就是他的新戰場了。一個與畢節的山巒、北京的胡同截然不同的戰場。
他想起黃雅琪那句“它隻會是一麵鏡子”,內心不由得一緊。未來會怎樣?他不知道。他隻能像張建國說的那樣,“既來之,則安之”,然後,一步一步地走下去。
接下來的幾天,羅小飛的生活被各種瑣碎和必要的流程填滿。在張建國的引領下,他熟悉了使館大院的地形,認識了辦公室、醫務室、健身房和小賣部的位置。他拜見了大使王小川——
一位身材清瘦、戴著金絲邊眼鏡、目光銳利中帶著溫和的中年外交官。王大使的辦公室布置得簡潔而雅致,書架上擺滿了關於非洲政治、曆史和國際關係的書籍。
“小飛同誌,歡迎你啊!”王大使和他握了握手,力道適中。
“趙部長跟我通過電話,對你的能力很是稱讚。我們這裡,武官處的工作非常重要,尤其是在當前這個複雜敏感的時期。你先跟著建國熟悉一下環境和工作流程,不著急,慢慢來。”
王大使的話語沉穩,帶著外交官特有的審慎,“我們和埃塞俄比亞軍方、警方都有合作項目,反恐、維和、人員培訓等等。
此外,也要密切關注區域安全形勢,尤其是邊境地區的動向。具體的,讓建國跟你詳細交代。”
羅小飛感受到了壓力,但也有一絲被委以重任的振奮。他努力調整著時差帶來的昏沉,強迫自己適應亞的斯亞貝巴高原缺氧和烈日曝曬交替帶來的生理不適。
他開始翻閱武官處積存的文件、報告,了解埃塞俄比亞的軍事架構、主要安全挑戰,以及中國軍事援助項目的進展情況。
文字是冰冷的,數據是抽象的,它們勾勒出一個輪廓,卻無法傳遞那片土地真實的脈搏。
真正的衝擊,來自他第一次在張建國陪同下,驅車離開使館大院,前往位於市中心的埃塞俄比亞聯邦警察總部進行工作對接。
車子再次彙入那混亂不堪的車流。這一次,羅小飛不再是隔著車窗玻璃被動地觀察。
他搖下了車窗,熱浪、塵土、尾氣以及各種複雜的氣味毫無緩衝地湧了進來。他看見路邊汙水橫流的巷口,聚集著一些無所事事的年輕人,眼神空洞或帶著桀驁不馴的光芒。
看見衣衫襤褸的乞丐,抱著骨瘦如柴的孩子,向停下的車輛伸出烏黑的手;看見荷槍實彈的警察,神情警惕地巡邏,與周圍麻木或匆忙的人群形成詭異的畫麵。
警察總部是一棟看起來頗有年頭的蘇式風格建築,外牆斑駁,門口的警衛檢查嚴格甚至有些粗暴。
對接的是一位名叫特斯法耶的警司,身材高大,穿著熨燙得筆挺的警服,英語帶著濃重的口音。
會談在一種看似客氣實則疏離的氛圍中進行。特斯法耶警司對中方提供的培訓援助表示感謝,但談及具體的安全信息共享和聯合行動時,他的話語立刻變得含糊、程式化,充滿了外交辭令。
“安全問題,我們一直在努力改善,在政府的領導下,情況是積極向好的。”
特斯法耶警司揮舞著手勢,語氣篤定,但眼神卻很少與羅小飛正麵接觸,“至於你們關心的邊境武器流動問題,那主要是鄰國的不穩定造成的,我們加強了巡邏和管控。”
張建國在一旁陪著笑,用熟練的阿姆哈拉語插科打諢,試圖緩和氣氛,拉近關係,但效果似乎有限。
羅小飛能清晰地感覺到一堵無形的牆,那不是語言或文化的隔閡,而是一種更深層次的、源於不信任和某種難以言說的內部規則的屏障。
回程的路上,張建國看著沉默的羅小飛,笑了笑:“碰釘子了吧?正常。在這兒辦事,你想一次就進入核心,那是不可能的。得慢慢磨,建立關係,讓他們覺得你是朋友,而不是來指手畫腳的上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