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所有指令下達完畢,齊一楠才再次將全部的注意力投注到那變幻莫測的電子沙盤上。
她的眉頭幾不可察地微微蹙攏,在光潔的額心留下了一道淺淺的、象征著深思的豎紋。
“對方非常警覺,顯然建立了一套相當有效的預警機製。我們的巡邏隊剛剛靠近邊緣,他們就像地下的鼴鼠一樣,瞬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說明,他們不僅對當地的地形了如指掌,甚至可能……對我們維和部隊的常規巡邏路線和活動規律,也有一定程度的掌握。”
她的話在這裡有一個極其短暫的、充滿暗示性的停頓,那個未儘的尾音,像一根冰冷的針,輕輕刺了一下羅小飛和張建國的神經末梢——
這意味著,對方可能擁有我們尚未察覺的信息來源,或者是巧妙地利用了當地部落居民對任何外來武裝力量天生的警惕性,構建了一套原始的、卻可能十分有效的“人肉”預警網絡。
張建國一直強壓著的焦躁終於有些按捺不住了,他擰著濃黑的眉毛,甕聲甕氣地插話,語氣裡充滿了憋屈和憤懣:“他娘的!這幫地老鼠,鼻子比狗還靈,溜得比他娘的兔子還快!齊大隊長,那咱們現在就這麼乾等著?
眼睜睜看著他們在咱們眼皮子底下鑽來鑽去,等到他們哪天養足了精神,瞅準了咱們的空子,再猛地撲上來狠狠咬一口?這他娘的也太憋屈了!太被動了!”
齊一楠沒有立刻回答張建國這帶著強烈情緒色彩的質問。她的指尖,沿著沙盤邊緣那冰冷的金屬框,極其緩慢地滑動著,仿佛在觸摸一條巨蟒冰冷的鱗片。
她那銳利如鷹隼的目光,則在沙盤上那片被紅色標記籠罩的、溝壑縱橫的虛擬地形上來回逡巡,如同最先進的雷達掃描著每一個可疑的起伏和陰影。
她的腦海中,顯然正在高速推演著各種可能的情報組合、兵力調動方案以及敵我雙方無數種可能的互動與反應。
整個作戰指揮室裡,一時間隻剩下各種電子設備運行時發出的、低沉的、如同群蜂振翅般的嗡鳴聲,空調冷風持續輸送的微弱氣流聲,以及幾個人因為精神高度集中而顯得有些粗重、壓抑的呼吸聲。
那種大戰將至、弓弦已然拉滿卻引而不發的、令人窒息的緊張感,如同不斷上漲的潮水,無聲無息地彌漫了整個空間,沉甸甸地壓在了每一個人的心臟之上。
作戰指揮室裡的寂靜,濃稠得如同凝固的瀝青,是一種被壓縮到極致、仿佛隨時會因不堪重負而轟然爆裂的寂靜。
電子設備低沉的運行嗡鳴,此刻聽來,竟像是某種巨大生物在黑暗中潛伏時發出的、壓抑的喘息。
牆壁屏幕上不斷刷新的數據流,散發出幽藍的光芒,映照在每個人凝重的臉上,明明滅滅。
那個高懸於電子沙盤之上的、代表著致命威脅的紅色坐標點,如同惡魔凝視的獨眼,散發著不祥的光芒,深深地灼刻在每個人的視覺神經上,帶來一種物理性的刺痛感。
張建國那句帶著粗糲質感和明顯焦躁的疑問,像一塊被奮力投入這潭死水的頑石,雖然未能立刻激起決定性的行動浪花。
卻將那隱藏在平靜表麵下的、令人不安的困境核心,赤裸裸地暴露了出來——
敵人如同幽靈,蹤跡初現,卻又瞬間融於無形,這種有力無處使、有火無處發的被動等待,最是熬煎人的意誌,足以讓最堅韌的老兵也感到心煩意亂。
齊一楠的目光,依舊如同被最高強度的電磁鐵牢牢吸附,聚焦在沙盤上那片被無數等高線纏繞、象征著危機與未知的複雜區域。
她之前那無意識敲擊的手臂已然靜止,取而代之的,是右手食指的指尖,在那光滑而冰涼的沙盤控製台邊緣。
沿著虛擬地形圖的等高線,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近乎撫摸的觸感移動,仿佛在透過這冰冷的電子界麵,感受那片真實土地上每一道山脊的堅韌。
每一條溝壑的幽深,試圖從中捕捉到那一絲屬於敵人的、微不可察的脈搏跳動。這沉默持續了足足有一分多鐘,漫長得讓張建國幾乎要按捺不住,再次開口催促。
終於,她抬起了頭,那雙清澈見底、卻又仿佛蘊藏著風暴的眸子,先是極快地在羅小飛臉上掠過一瞬,那目光中帶著一種無聲的確認。
像是在說“你明白的”,隨即,便如同精準製導的激光,轉向了那名待命的上尉參謀,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能凍結空氣的、冰冷的決斷力,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寒冰中鑿出:
“被動防守,坐等挨打,從來不是中國軍人的選項,更不是我們維和部隊的風格。”她的語氣平穩得可怕,仿佛在陳述一個客觀定律。
但其下蘊含的、如同海底暗流般洶湧的力量,卻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脊背發涼,“既然對方已經按捺不住,露出了馬腳,哪怕隻是電光石火的一瞬間,也足夠我們做出針對性的部署和反應了。”
她微微停頓,如同交響樂指揮在樂章最強音前的蓄力,整個指揮室的氣壓仿佛又低了幾分,“現在,聽我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