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建國此刻正駕駛著他那輛看起來飽經風霜、滿是劃痕和泥點、卻經過精心改裝、性能堪比猛獸的墨綠色豐田陸地巡洋艦。
方向盤在他那雙布滿老繭、骨節粗大的手裡,輕盈得如同兒童玩具。
他嘴裡叼著一根已經完全熄滅、但依舊舍不得扔掉的哈瓦那雪茄,粗糲的煙葉味道殘留在口腔裡,帶來一絲熟悉的慰藉。
他那張被非洲陽光和風沙長期侵蝕、顯得黝黑而粗糙的臉上,看不出太多明顯的情緒波動,隻有那雙微微眯起的、如同鷹隼般的眼睛。
像兩個高速運轉的雷達探頭,不斷地、銳利地掃視著街道兩旁的每一個店鋪、每一個巷口、每一個行人的麵孔。
他尋找的,不是具體的某個人,而是任何一絲不協調的、異常的氣味。
他的第一個目標,是位於卡利提市集邊緣地帶的一家看起來極其破敗、毫不起眼的五金店。
店門口的篷布因為常年日曬雨淋已經褪成了灰白色,邊緣破損,隨風輕輕晃動。篷布下掛著些鏽跡斑斑、用途不明的鐵器、幾把卷刃的砍刀和一些粗糙的農具。
店裡麵光線昏暗,隻有一盞功率很低的鎢絲燈泡,散發著昏黃的光暈,勉強照亮了堆滿各種雜物的狹窄空間,空氣中彌漫著金屬鏽蝕、機油和塵土混合的沉悶氣味。
“老哈吉!你這老棺材瓤子還他媽沒去見真主呢?”
張建國人還沒完全踏進店門,那標誌性的大嗓門和帶著濃重京腔的英語就像一顆炸雷般先滾了進去,震得櫃台上的灰塵似乎都簌簌往下掉。
店裡,一個穿著洗得發白的灰色傳統長袍、須發皆白如雪、臉上布滿深深皺紋如同乾涸河床的老者,正坐在櫃台後麵一個用舊輪胎改成的凳子上,慢悠悠地擦拭著一個銅製的水煙壺。
聽到聲音,他抬起頭,露出一雙與他蒼老外表極不相稱的、依舊保持著幾分清澈和精明的眼睛。
看到是張建國,他渾濁的眼珠裡閃過一絲幾乎難以捕捉的笑意,用帶著濃重阿姆哈拉語口音。
語法有些顛三倒四的英語慢吞吞地回應道:“張?你這隻從北京飛來的、永遠不知道安靜的烏鴉,又跑到我這裡來聒噪了。
我這把老骨頭,心臟就像一口破鐘,可經不起你每次都這樣突然地、用力地敲打。”他的語速很慢,每個字都像是從布滿苔蘚的井裡艱難地撈上來一樣。
“少跟老子來這套,老滑頭。我這次是給你送美元上門,讓你這破店蓬蓽生輝的。”
張建國嘴裡說著粗話,臉上卻帶著一種熟稔的、甚至可以說有些親近的神情。
他毫不客氣地一屁股坐在櫃台前一個看起來搖搖欲墜、上麵還放著幾顆生鏽螺絲釘的空木箱上,箱子立刻發出一陣令人牙酸的“嘎吱”聲,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他動作誇張地從他那件多處磨損的棕色皮夾克內兜裡,掏出一疊厚厚的、用銀行封條捆得整整齊齊的美金,“啪”地一聲,隨意地扔在落滿灰塵的玻璃櫃台上。
紙幣與玻璃碰撞,發出一種獨特而誘人的、沉悶又帶著彈性的聲響。
“最近,你這比狗鼻子還靈的老家夥,有沒有聞到什麼特彆的味道?比如……
幾張陌生的、黃皮膚、黑頭發的亞洲人臉孔,像他媽剛鑽出洞的地老鼠一樣,偷偷摸摸地到處找吃的找喝的?
或者,有沒有人急著找黑市醫生,處理一些不該在陽光下出現的、比如槍傷、刀傷之類的麻煩?”
老哈吉停下了擦拭水煙壺的動作,那雙蒼老但絕不昏花的目光,慢悠悠地轉向櫃台上那疊散發著油墨清香和無限可能的綠色鈔票。
他伸出枯瘦得像鷹爪一樣、指甲縫裡嵌著黑色油汙的手指,拿起那疊錢,並不急於收起,而是用一種近乎儀式感的緩慢動作。
用拇指和食指熟練地撚了撚紙幣的邊緣,感受著那種特有的挺括感和摩擦感,仿佛在鑒定它們的真偽,又像是在品味這種觸感帶來的愉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