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篷內的空氣，仿佛因為黃雅琪那句冰冷而決絕、如同在凍土上刻下戰書的“犁庭掃穴”而徹底凝固、板結。
沉重得像是灌滿了水銀，每一次呼吸都需要動用胸腔額外的力量，壓得人胸口發悶，甚至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心臟在耳膜後沉重而遲緩的搏動聲。
岩罕指尖下意識地、反複地觸碰著胸前戰術背心內側口袋裡，那枚u盤堅硬而冰冷的輪廓。
那金屬的寒意，似乎正無視厚實的凱夫拉纖維和吸汗內襯的阻隔，執拗地、一絲絲地滲入他的皮膚，沿著血脈逆流而上。
與他內心那翻湧不休的、混合著鏖戰後的深度疲憊、對局勢本能的警惕、以及對前方未知道路隱隱的不安，死死地交織、纏繞在一起，沉甸甸地墜在他的心口。
就在這短暫的、幾乎能聽到各自血液在血管裡流淌聲音的、令人窒息的寂靜裡。
一陣極其突兀、卻又與營地整體緊張、專業、充滿金屬與電子質感的氛圍格格不入的、帶著某種老舊年代特有的、歡快甚至有些刺耳的經典諾基亞手機鈴聲。
猛地從羅小飛那件隨意搭在椅背上、沾染了埃塞俄比亞紅褐色塵土與點點汗漬的便裝夾克內袋裡，不合時宜地炸響！這鈴聲是如此的老舊、如此的“民用”，旋律簡單而重複。
缺乏現代智能機鈴聲的複雜與低沉，以至於在充斥著軍用加密通訊器特有低頻嗡鳴。
筆記本電腦散熱風扇持續嘶鳴、以及遠處發電機沉悶咆哮的指揮帳篷裡，顯得異常刺耳、荒誕，甚至帶著一種令人錯愕的滑稽感。
這聲音像是一根無形的針，瞬間刺破了帳篷內凝重的氛圍。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正被那名表情一絲不苟、動作卻異常精準的年輕醫護兵用力按著肩膀、因消毒藥水刺激而齜牙咧嘴、額頭上滲出細密冷汗的張建國。
都下意識地被這極不協調的鈴聲所吸引，齊刷刷地、帶著一絲茫然和被打斷的不悅，投向了聲音的來源——正站在地圖前、眉頭緊鎖的羅小飛。
羅小飛本人顯然也愣住了，身體有著一個極其短暫的、幾乎無法察覺的凝滯。
他這個私人號碼，知道的人用一隻手都能數得過來，而且通常為了安全和不被打擾，長期處於靜默或者乾脆關機的狀態。
在這種高度緊張、剛剛經曆生死搏殺、正處於任務關鍵轉折點的間歇突然響起，本身就透著濃濃的不尋常和潛在的風險。
他眉頭先是本能地蹙緊，臉上閃過一絲思路被打斷的慍怒，但更多的，是一種曆經沙場者麵對任何異常時，都會瞬間升起的、深入骨髓的職業性警惕。
他沒有絲毫猶豫，迅速伸手探入夾克內袋，掏出了那部老舊的、黑色塑料外殼甚至因長期摩挲而邊緣有些磨損發亮的諾基亞直板手機。
當他的目光落在屏幕上來電顯示的那個名字時，他的瞳孔控製不住地微微收縮了一下，仿佛看到了什麼絕不應該在此刻出現的東西。
“李飛？”羅小飛低聲自語了一句，聲音裡帶著幾乎無法掩飾的意外和深重的疑惑。
李飛，這個代號“山鷹”的男人，是他當年在西南軍區某支高度保密特戰旅時，一個鍋裡掄馬勺、一個戰壕裡挨過炮火、互相能從對方背後子彈袋裡直接取彈匣不用打招呼的生死弟兄。
後來因任務需要和編製調整，李飛轉隸到了其他更為隱秘、行事風格也更趨灰色的部門，負責的往往是那些無法見光、需要極致隱匿行蹤、遊走於刀鋒邊緣的特殊任務。
兩人雖然情誼深厚，堪稱過命之交，但平日裡為了彼此的安全和紀律，聯係並不多，尤其是在眼下這種他本人正在境外執行如此高危任務的節骨眼上，李飛的來電，更像是一道來自不可知區域的危險信號。
羅小飛拇指迅速而有力地劃過那個粗糙的綠色接聽鍵，將手機緊緊貼到耳邊，同時抬起另一隻手，對著帳篷內所有望向他的目光，做了一個極其明確、不容置疑的“保持絕對安靜”的手勢。
他的動作乾淨利落，帶著軍人特有的果斷。帳篷內瞬間落針可聞，連張建國都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隻有手機聽筒裡隱約傳出的、對方那明顯帶著劇烈運動後喘息和極度震驚情緒的、急促而響亮的聲音，像細微卻危險的電波，在寂靜得近乎粘稠的空氣裡不安地顫動。
“喂？飛子？怎麼這個時候打過來？”羅小飛的聲音儘量保持著外表的平穩，像一塊試圖壓住驚濤的巨石，但熟悉他至深的、近在咫尺的岩罕。
卻能敏銳地聽出那平穩聲線下，刻意壓製著的、一絲如同弓弦緩緩拉緊般的緊繃。那是一種麵對未知變故時，身體本能進入臨戰狀態的反應。
“我操！老羅！你他媽絕對猜不到老子剛才看見誰了！”電話那頭，李飛的聲音如同被點燃引信的炸藥包，又急又響，帶著一種近乎破音的、極度震驚和難以置信的激動。
甚至完全忽略了最基本的保密條令和通話禮儀，聲音大得幾乎要溢出聽筒，清晰地傳到帳篷內每一個豎起耳朵的人的意識裡。
“桑坤！是桑坤那個該被千刀萬剮的老王八蛋！活的！就他娘的在老子眼皮子底下，大搖大擺地過去了！”
“什麼？！！！”羅小飛失聲驚呼，一直努力維持的冷靜表情瞬間如同被重錘擊中的冰麵，轟然崩塌，裂紋遍布！握著手機的那隻手。
手指因為過度用力而指節泛白、劇烈顫抖，手背和手臂上虯結的青筋如同蘇醒的蟒蛇般驟然凸起、搏動！“你說清楚！在哪兒？！什麼時候？！確定沒看錯？！”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近乎失控的、火山噴發般的急迫，整個身體都下意識地猛然挺直，肌肉繃緊，仿佛要透過這脆弱無線電波構成的虛無橋梁。
一把將遠在萬裡之外的電話那頭的人，連同他所看到的景象，一起揪到眼前來問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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